一滴水滴在岑今今鼻尖,岑今今擦了擦,将一根树枝扔进了眼前的火堆中。
他们现在正在一个山洞里,山洞在大山的深处,人迹罕至,若不是玉女带路,他们绝找不到。玉女自己以前就住在这里。
折腾了一晚上,阿吉有些困了,他此刻正化作一只大橘猫,趴在火边,懒洋洋地打着哈欠。
“你心,别烤着毛。“季子训贴心地帮它拢了拢火堆。
阿吉对他翻了个白眼。
“你怎么会嫁给苏乃?“岑今今问玉女。
玉女生于山林,长于山林,不沾五谷,以石莲为食。嫁给人类更是闻所未闻。
“不是嫁,是囚禁。“玉女,声音很低。
“囚禁?“岑今今有点不敢相信,毕竟苏乃看起来那么老实淳朴。
玉女将头埋得很低,嗯了一声。
“所以你找引香,是想摆脱他?“岑今今问。
玉女没有话。
“你的帖子是十年前发的,已经被他囚禁十年了?“岑今今想起了那个神奇的帖子,忍不住问。
“是三十年。“玉女闷声。
“三十年?“岑今今叫了出来,”不会吧,三十年前苏乃才几岁啊。“
“那时候囚禁我的不是他,是他的父亲。“
季子训一边听着一边往火堆里丢树枝,刚丢进去的树枝还有些润,在烈火中噼里啪啦宝出一连串火花。
“其实,我原也是人。“
***
你们见过一百年前的白洛吗?
那时候的白洛,姓氏看得很重,恩扎和石是白洛大姓,其他姓氏在白洛多少会受到轻视,他们要么是两大家族的奴隶,要么给各家做短工为生。
恩扎和石的女人,是绝不能嫁给外姓人的,一旦有女子嫁了外姓,就会被烧死,而两姓的男子如果娶了外姓女子,男子会被家族除名,女子会被烧死。
因此,在白洛的外姓人只能娶同为白洛外姓的女子,但他们也同大姓一样,不能娶外村的女子。
白洛人,无论大姓外姓,都看不起外来人。
因此,一些穷一点的白洛外姓男人常常面临娶不到媳妇的状况。
当时,外面正闹饥荒,几个大饼就能换一个女人。
那些娶不到媳妇的白洛男人就起了心思,从村外买一个女人回来传宗接代。
但白洛素来容不得外人,这些男人将女人买回来,又不愿意娶她们,认为她们玷污了自己的身份,常常是生完孩子就将她们扔进深山,任其自生自灭。
刚生产完的女人身子虚弱,深山阴冷露重,又多财狼虎宝,虫蛇毒蚁,很多女人被扔进去没两天就一命呜呼了。
玉女就这些女人中的一个。
那是她十六岁,有自己的名字,叫玉屏。
她被扔进山中时,是生完孩子第二天。
那时她昏睡着,只觉得浑身无力,刚生产完的身体仍然一阵阵椎心的痛,稍稍一动,仍会有鲜血溢出。
她在山涧里躺了三天,当第三天清晨的第一滴露水滴在她唇边时,她睁开了眼。
当时她的第一反应是,自己竟然没死。
她躺在草泥间,仍然浑身无力,难以起身,于是用手抓取身边一切可以吃的西,放进自己的嘴里。草叶,草根,新鲜的虫子,腐烂的果子……她都闭着眼睛,一一咽下。
好在那段时间一直没有下雨,也没有遇见豺狼虎豹,否或许是上天怜悯吧。
又过了几天,她能起身了,开始喝山涧溪水,吃树上的果子,并寻了一处山洞作为休息之所。
虽然侥幸活了过来,但是她身体一直没好,甚至落下来病根,浑身总是疼痛无力,咳嗽不断,人也肉眼可见地消瘦下来。
她知道,这样下去自己仍然只有死路一条。
奇迹就是在这山洞中发生的。
那日,一只狼不知何故寻到了这山洞,她慌乱之中往山洞深处跑去,在那里发现一个低矮仅可容一人爬行的洞口,于是她爬了进去。
一段爬行后,那低矮山洞逐渐开朗,在山洞里面,竟然住着一位妇人。
那妇人坐在一块石头上,一头秀丽黑发铺散开来,浑身长着一层浅浅的绿色绒毛,面容却异常地苍白秀丽,看不出年龄。
她见到玉屏,轻轻招手唤她过去。
她,自己已经活了五百岁了,这是玉女的大限,自己便要死了。
她看着玉屏,目光中充满怜悯:“可惜,你不过十多岁,却也要死了。”
玉屏听得这话,也不觉得惊异,心中只有悲伤。
她用手拈起玉屏的一缕长发,叹息着:“我已经五百年没见过人了,你能在这个时候找到我,也算是缘分。
我可以让你不死,但是你要一辈子呆在这深山中,可能是三百年,可能是五百年,你愿意吗?”
玉屏看着她,没有话,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子里似乎有很多西,又似乎什么也没有。
“出去又有什么好呢?人啊,是世界上最恶毒的西,比豺狼更盛。你还想被他们再害一次么?“那妇人又,“你留恋人,可他们将你扔在这深山时,却未曾留恋你啊。”
玉屏呆呆地看着她,眼泪就流了出来。
父亲为了三块饼,将她卖给了人贩子。
人贩子又带着她走了几天几夜,来到白洛。
在白洛,她在懵懂与挣扎中与一个男人成了夫妻,有了一个并不爱自己的丈夫。
随后,她怀了孕。
她并不喜欢怀孕的感觉,又重,又累,常常感到郁闷恶心。
她那时会呆坐在门前的凳子上,看着远山峦叠嶂,看着看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流泪,就像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生孩子一样。
生孩子的时候,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痛,钻心的痛,自己仿佛到了阎罗王的地狱,被鬼倒提着,一只手提着左脚,一只手提着右脚,然后用力一撕,自己就缓慢地被撕成了两半,从双腿,到身体,再到头顶,她那时觉得,自己要死了吧?
可是她没死。
尽管那样的痛在她生完孩子后很久依然环绕着她,但是她没死。
后来,她被仍在山里,她感到有虫子在自己身体、发间爬行,树叶落在身上,风拂过自己额头,露水浸透了自己半边身子,夜里有狼嚎,有蛇行,那时她想,自己要死了吧?
可是她依然没死。
拖着残破的满是病痛的身躯,她竟然奇迹般地活了过来。
现在呢?她浑身疼痛,疾病缠身,朝不保夕,她常常想,这回总该死了吧。
死了就好了。
可是当眼前这个人“我可以让你不死”时,她心中还是陡然一亮。
原来人是那么希望活着啊。
哪怕经历过再多的磨折和痛苦,
哪怕心中再多的失望和怨恨,
还是会希望,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