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
一匹马冲出城门,寒风宛如利刃割在脸颊,赵慕鸢眯着眼睛,看向远处若隐若现的人影。
“你赶紧放开爷!信不信我杀了你!!!”管让挣扎着,奈何双手双脚都被捆得死紧。“赵慕鸢!!我杀了你!!!”
她丝毫不予理会,在管让一路声嘶力竭的叫骂声中,终于看到了那一队人马的身影。
“磬彧君留步!!”
“爹,救我!!!!”
她的声音很大,管让的声音更大,前面那些人果然闻声回头。
管玢勒马,回头定睛一看,发现自己的儿子竟然被人困在马上,不由眉头一皱。
“见过磬彧君。”赵慕鸢翻身下马,匆匆见礼后也不拐弯抹角,“磬彧君可知,杨烷此次述职,早在半月前便从惠城出发,如今私带士兵滞留在京城周边多日?而抚远将军韩陟,也已被他策反?”
在证据未确凿之前,她其实不该这样随意乱,毕竟这非事,但正因为这不是事,她才赌不起,大周皇室也赌不起。
“喂,你胡什么!”管让瞪了她一眼,这人怎么看都像是有病。
“姑娘可否先放开儿。”管玢坐到如位置,也算看尽百态,自然沉得住气。
赵慕鸢挥手,示意赛罕帮他解开绳索,哪知管让刚得了自由,反手抽出父亲随从的剑就朝卫青刺了过去。
卫青轻蔑一笑,只微微侧身就躲了过去,一脚将他踹到旁边。
“真是会挑人啊。”赛罕啧啧两声,偏偏挑了她们三个中身手最高的,果然是管家的公子,有眼光!
这一幕落在管玢的眼中,他才微微正视面前几人,让儿的身手是自己教的,有几斤几两他再清楚不过,这些人分明就没把让儿放在眼里。
“敢问几位是?”
“这不重要。”赵家的身份若出来,也许会让管玢认为这是朝堂争斗,反而不利,“重要的是,杨家要造反。”
“姑娘,祸从口出。”管玢看着她,好言相劝。
“这祸是从我口中而出,磬彧君不必担忧。”她忍不住捏紧袖口,言下之意不会拖他们下水,遂又把话清楚,“我只是想请磬彧君在离京前,把能调动京城驻兵的兵符,交给管让。”
管让闻言一懵,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将她的身份抖了个干净。
“父亲,他是赵家的姐,杨家和赵家如今斗的正厉害,父亲千万不要信她!”
“我是去接父亲亡棺回京的。”管玢微微皱眉,不知是信了管让的话,还是对自己的话感到不悦。
若是换成自己面对这状况也会不悦吧,毕竟这是一个没有证据,也压根不熟的人在指使自己,不过,赵慕鸢也看出来了,管家子弟普遍教养偏高,当然要除掉管让,磬彧君忍到现在已是很给面子。
“若京城没了呢。”那他还如何接老将军回家?她看着管玢,一字一句道:“管家世代皆为保护大周江山而亡,安远将军战死沙场,女由衷敬畏,还是磬彧君想要看到这一切,成也管家,败也管家?”
管玢沉默了。
这也就证明他动摇了,赵慕鸢继续劝下去,磬彧君并不糊涂,她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只要有人听得进去,那就不算白费口舌。
“我知道这些话听来像是无稽之谈,但是,磬彧君真的相信杨家会甘心,就如此倒下吗?还有,提督大人也是老将军的亲儿子,他有两位官衔加身的成年嫡子,再不济还有眼前这位管大公子,而偏偏是您在此时离京,焉知没有杨家之人在背后暗动手脚?”
“父亲”管让一听她用“再不济”形容自己,忍不住先在心里问候了一遍她家,知道打不过干脆也不动手了,只动嘴,“她们一定有什么阴谋,父亲若真的把兵符交给别人,他们必然会趁机抢走,好谋划诡计”
“我若想抢,现在就能抢。”赵慕鸢瞥他一眼,语气极为肯定;磬彧君不过带了区区三十人左右,她还真不信管玢会是卫青的对手。
“你放放什么厥词!”管让大怒,想到父亲就在旁边,到了嘴边的脏话又润色些许,“我父亲可是磬彧君,就凭你们?”
管玢抬手,示意他闭嘴,然后从怀中取出一枚印丢给他,“你是管家子弟,守卫大周就是你的责任,你若争气,这兵符日后迟早也是你的,现在给你,你只需谨记一条。人在,兵符在,京城在,你可以死,兵符不能丢,京城更不能失。”
他并非单单只是被服,韩陟接连几日未曾回禀巡防一事,他早有察觉异动,只是无法确定那异动从何而来,又有何目的,当是年关将近,韩陟忙于换防休整驻军给忘了。虽然这赵家姐的话也非十足为据,不过,杨家正值多事之秋,杨烷也算是侥幸未被牵连的杨家人,权欲之下,难保人心。
此时将兵符交给让儿不一定对,但绝对不会错。
“我”管让张了张嘴,那兵符接的实在是不甘心,他是想要兵权,却不是这种要法,他是想堂堂正正得到陛下的肯定,总有一天要成为比父亲更强大的存在。
赵慕鸢福身,“多谢磬彧君。”
“忠君护国是臣之根,不必言谢。但你要知道,纵然兵符在他手中,他也不是我。”管玢提醒她。
京城驻军最高调令,只认兵符不认其人,话是这样没错,但若是在没有皇上旨意的情况下,随随便便一个人拿着兵符去号令,恐怕当场就会被拿下,质问他是如何拿到兵符的。
“但他是磬彧君的独子。”她看了眼管让,“也是京城驻军的归德郎将。”
管玢点头,他看得出来这个姑娘有分寸,她清楚管家的原则,所以并没有拉拢,而是以管家最看重的西来交涉。
“告辞。”
“父亲一路心!”管让看着父亲翻身上马离开,突然拿到兵符还真有些惴惴不安;待父亲一行人走远后,才声嘟囔了一句,“平时碰都不让碰一下,今天就这么轻易给了,外人的话就这么可信?”
他抱怨完一转身,发现赵慕鸢竟然也已经上马准备离开了。
“等一下!”管让追在后面,“你们不会打算让我走回去吧?”
“这儿离城门又不远。”赵慕鸢戏谑的看着他,过河拆桥这种事虽不道义,可做起来确实很爽,尤其是面对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人。
“你信不信我杀了”管让怒目圆睁,话音刚落就看到卫青突然拔出了剑——缓缓擦拭着剑锋,便又改口道:“你别得寸进尺我告诉你,我父亲还没走远呢。”
“但你是亲生的吗?”赛罕问他,“才你爹你可以死,兵符不能丢的时候,那语气可不像是玩笑。”
“你才不是亲生的!”管让怒怼,“我们管家世代忠良,忠君护国之情,你们这种人怎么可能明白!”
“你我现在要是把兵符抢走,等你爹回来会不会真的杀了你?”她微微挑眉,视线落在他的衣襟处,故意吓唬他。
管让揣紧了怀中的兵符,看看,他就吧,这群人果然不怀好意!!!
“行了。”赵慕鸢伸手,“赶紧回去吧,管大公子。”
管让赶紧顺势上马,生怕她反悔,待在马上坐稳后,便想着要不干脆把她推下马摔死算了。
“同样姓管,管晗可比这子谦和有礼的多。”赛罕打量他一眼,遂摇头撇嘴,神色极为嫌弃。
管让当即气炸了,“管晗那就是个养子,你拿来和公子比?”
现在看来,果然是管家亲生的,这脾气和管仪是如出一辙,
“呵——”赵慕鸢十分不喜他这语气,“管晗按辈分是你的叔吧?你这样对他不敬,合适吗?”
“都了管晗是”
“闭嘴,再你就下去。”她直接打断管让的话。
“我——”管让咬牙,双手作出要掐死她的动作,想到左右两边还跟着个高手还是算了,大丈夫能屈能伸,随后又觉得奇怪,“你为何护着管晗?你和他有什么关系吗?”
听他这样一,赵慕鸢又起了戏弄他的心思,“什么关系?你知道吗,我差点成你堂姑姑。”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管让满目狐疑,该不会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吧?
“就是差点儿拜管晗为义兄的意思啊。”这可不是她胡的,只不过当时管晗的原话是“你若是不介意,可暂且将我当成兄长”;那时是请管晗陪自己去知府衙门办些地契相关的事宜,又不知该以什么身份好,所以管晗才了这么一句话,她只是稍微改了那么一下,又刻意误导了管让一下,而已。
“兵符给你,杀了我吧。”管让浑身上下,从头到脚都写着嫌弃和抗拒。
话音刚落,卫青便抬脚将他从马上踹了下去,“到了。”
“你奶奶”管让下意识就想骂人,硬生生忍了下去,从地上爬起来,“这才到城门,离我家还远着呢!!”
谁知那三人竟然装作没听见,拍马就走远了,他气的脑袋发晕,直想捡块城门根儿的板砖砸死他们。
齐宅
“陛下判了杨琇三人春节过后斩首。”赵慕鸢隔着屏风,和床上的男子话。“不过杨烷,暂时还没进京。”
“他现在进不了京城。”齐潄口中咬着一块布,含糊不清的着,“即便有韩陟为他打开城门,进了城也有五城兵马司的人,还有守宫门的禁军。”
“若是禁军统领蒲自桉,与杨烷的人来个内外夹击呢?”赵慕鸢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
“你想的很周到,不过呃”他眉头微皱,只觉后背像是被烈火烧过,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就要晕过去,魁川赶紧腾出一只手掐了下他的人中。
“忍着一些,马上就好了。”庞魁川手持浸过药的火针,在他后背穴位接连刺入,原男子白皙的后背这会儿已是通红通红。“一定要保持清醒,切不可晕过去。”
“好。”齐潄声音中都透着些许虚弱,沉默了片刻,才想起才到了哪里。
“蒲自桉和杨环一度争过兵权,杨环想要蒲自桉掌管的御林军,连同巡防营,一同编入兵部,蒲自桉却想把巡防营,重新编入禁军,与御林军统一管辖;虽然皇上谁都没有同意,但两人之间还是结了梁子,若非有太子在中间,只怕早已成为政敌。所以太子死后,蒲自桉才没有继续和杨家交好,不仅仅是良禽择木,也是有这桩旧事横在其中。”
“我依旧十分好奇,二公子幽居府邸,到底为何知晓的这样清楚?”她不是怀疑齐潄的居心,只是单纯好奇。
“我虽幽居,大哥却是良国公。”齐潄忍不住笑笑,果然还是孩子。“他有时会来与我闲聊。”
原来如此,她倒是将齐湮给忽略了。
“所以此时,我们要等。”齐潄开口道,手指紧紧扣着床橼,声音却无比沉着。“等杨环狱,等皇后下手,还有,等阿邕回来。”
杨茹执掌凤印,有开启宫门之权,但前提是在皇上无法下令的情况下,否则蒲自桉把守宫门,岂会轻易听从她的命令;而杨环想要调动巡防营,在城中迎合杨烷,也要他的人先从牢中出来。
“那皇上现在的处境,岂非十分危险。”赵慕鸢脸色一变,若杨茹能对皇上下手,易地而处,最好的手段就是直接杀了。
“她不会的。”齐潄与她分析,“一国之母谋逆天子,和逆臣造反除掉旧帝,若是你,你会如何选择?万一杨烷落败,她的罪名可就永无翻身的机会。她愿意此时被利用,那是因为她想救自己的父母族人,但若是为了成别人的千秋名声,就另当别论了;何况那是她的枕边之人,即便杨家犯下诛九族的大错,皇上都没丝毫牵连与她,她应当是做不到如此狠心绝情的。”
“二公子对女人,很是了解嘛。”赛罕忍不住插嘴,打趣了一句。
齐潄神色微窘,幸亏是隔着屏风没被她们瞧见,“在下就事论事罢了。何况,这只是最差的情况,兴许皇后根就未曾参与过这些事情。毕竟磬彧君已经离京,韩陟也已倒戈投靠杨烷,他只要赶在皇室援军之前攻破宫门,杀王代之即可。”
“这倒是没错。”赵慕鸢连连点头,注意到他才那句“等阿邕回来”,想想来时还真没有见到齐邕,下人是直接将她领到了卷云居。
“你要等齐邕回来,他去哪里了?”
“我让阿邕拿着大哥的官印,回金陵调兵了,顺便向江南水师提督管晤捎个口信儿。”
算算时间,七日之内阿邕必能回来,但这七日间,却有可能发生太多事情。
魁川行针结束,收针,示意旁边的下人将他后背血迹擦拭干净。
“上次与三姐所的大鱼”齐潄着忍不住咳嗽两声,由下人扶着翻了个身,在床上躺好,才继续道:“三姐心中所想之人,是谁?”
“有两位。”赵慕鸢伸出食指摩挲着桌上的花纹,“秦扶桑,和朱禽。”
听到前面那位赛罕其实没觉得意外,反而是后面那位“朱禽?你怀疑他?”
“对朱禽,也的确只是怀疑。”她解释道,“但秦扶桑必有问题。”
“有件事,你的二伯,赵立阮赵大人或许未曾和你讲过。”齐潄伸手,示意下人给自己倒茶,“太子一案时,秦家二爷秦槭树曾被指认是凶手,后来之所以能被你二伯轻易释放,是因为我大哥去为他作证了。”
“秦槭树?良国公大人和他有交情?”赵慕鸢皱眉,这件事她后来确实没有仔细想过,只听是太子当时所在的青楼,其实是姬王朝余孽的窝藏之地。不过祖父不是,秦家与故宣德王关联颇深吗?
“从未。”他十分肯定的答道。
“那又是为何?”这赵慕鸢就不明白了,案子牵扯到太子,既然和秦家没有交情,齐湮犯得着主动去趟浑水?
“因为秦扶桑。”齐潄扭头轻声吩咐下人先出去,待屋内只剩赵慕鸢这些人后,才道:“当日来秦府,以我父亲死因作为交换,请大哥出面为秦槭树作证之人,就是他。我不敢确认他在人后究竟是何身份,但他一定是鸿雁的人,既归属于鸿雁,那便和姬王朝脱不开关系。”
“二公子既然早知,为何不早些告诉我。”赵慕鸢忍不住埋怨道。
“我起初以为你是知道的。”他忙解释,“后来发觉,你虽不知道却已经对他起了疑心,所以才没急着告诉你。”
“可这些时日,我一直在让人暗中监视着他,都未曾发现过异样。”她忽然又不十分确定了。
“我们之所以能察觉到他的异样,是他一开始就没想隐瞒,甚至,他像是再有意暴露自己的身份,否则当初也不会直接登门找我大哥了。”齐潄摇摇头,“此人尚未及弱冠,心智却远非常人所比,杨家不是他的对手。”
“那从年初时的太子一案时,就是他在谋划了?”赵慕鸢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不由得心惊。
“我与他接触不多,有些看不透,不过有一点足以令我们庆幸。”他闭上双眼,“那就是无论秦扶桑还是秦家,都是朝野之外的存在,而近来之事绝不是这样身份地位的人能独自谋成的,也幸亏不是他一人所谋。”
否则这等手腕和心智,凭他们之力恐怕难以阻拦,大周势必要亡。
他再睁开眼,隔着屏风看向外间的女子。
“你对他,决不能放下警惕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