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客栈
临到年关了,竟还有关外的商队进京,掌柜一边觉得稀罕,一边喜上眉梢,商队这般多的人,一住下必然是到年后了。
“阿木尔,你先去休息吧。”必勒格跑前跑后,头一回来大周,看什么都稀奇,“这里有阿爹和我们就够了。”
“我可不累,早点儿收拾好要去找阿鸢玩儿的。”门口站着一身暗红夹袄的少女,正是阿木尔。
“慕鸢姑娘吗?”必勒格眼睛一亮,“我也想去。”
“大周的规矩可多了,你不能去的。”阿木尔刚完,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
“大周的规矩多,我们家的规矩可不多。”赵慕鸢歪着脑袋笑道,“你这样可就让必勒格误会,我是不欢迎他了。”
“你怎么知道我们来了!”阿木尔欣喜的拉着她,“我还去找你呢。”
“青枝在街上看到你们了,那丫头害羞,见你们人多不敢上前问好,便先回来告诉我了。”这商队除了阿木尔和年少的必勒格,都是身量魁梧的蒙古人,青枝不怕才怪呢。
“好久不见,慕鸢姑娘。”必勒格开心的和她打招呼,“我的大周话的很好吗?”
“比上次见面好多啦。”她毫不吝啬的夸奖着,扭头见巴图正让人把马牵进客栈,“巴图叔叔看着可是好了。”
“那是自然。”巴图爽朗的笑了两声,“这还得谢谢你的朋友。”
“都是朋友,谈什么谢不谢的,这次你们来我可得做道主,请你们去醉霄楼撸串!”
撸串,何解?
直到来到醉霄楼,阿木尔才算明白赵慕鸢口中的撸串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你找的那味调料,做出来的吗?”查干巴日问她,显然这烧烤颇对他胃口。
“如何?总算不辜负我跑了那么远吧?”赵慕鸢笑的十分得意。
“太好吃了,这是我在大周吃过的,最好吃的!”巴图边吃边对她伸出大拇指。
“你们什么时候出发的,怎么这么晚才到京城?”席间,赛罕问阿木尔,这也是赵慕鸢正想问的。
“原早就该到了。”巴图着,喝下一大口酒才开始解释。
原来也是和杨烷谋反有关,他们是南下,行到一半听闻大周都城内乱,担心会被祸及,途径城池关卡盘查又严,一直等京城稳定的消息传来,才敢速前行。
“你们家是朝堂当官的,应该没事吧?”阿木尔声问了一句。
“若是有事,我也不能这般悠然自得的坐在这里与你们喝酒吃肉了。”赵慕鸢给她一个安心的笑容。
“听京城新开了蹴鞠馆,你们来了正好,我们一起去玩儿吧!”赛罕拿胳膊肘戳了戳阿木尔,提起此事她就觉得兴奋。
“蹴鞠,好啊!”必勒格眼一亮,“我蹴鞠厉害!”
蹴鞠在这个世界算是比较常见的娱乐活动了,今年不知为何突然在京中兴起,赛罕前些时日看见有人在玩,早就念叨着想去,那时事情多一直没能去。
不还好,她一蹴鞠,众人也都谈论开了。
“姐,外面有人要见你。”蒋六儿从外面进来,俯身在她耳边道,“是那个太监。”
“他怎么还在?”赵慕鸢有些讶异,对众人道:“你们先吃,我出去一下。”
“醉霄楼的伙计,连着几天都在门口见到他了,今儿才知道是来找姐的。”
“这是在蹲我的点儿?”她自打年过后,连着三日被祖父拘在榆犀堂念书,就这还是沾了阿木尔的光才能出门。
“兴许是的。”蒋六儿点点头,指了指最里间的厢房,“我让人已经把他带到屋里了。”
“嗯。”她往前走着,回头见他停在了原地,抬手道:“无妨的,你一起进来吧。”
蒋六儿这才上前,跟在她身后进了厢房。
“问三姐贵安。”宁禄听到有人进来,转身见是她,便有些局促的行礼问好。
“别别别,我都了我不是你主子,真犯不着这样儿。”
蒋六儿上前,扶他起来。
“怎么,钱不够?”赵慕鸢踏过两三层木阶,在窗前盘腿坐下,“还是悔了?”
“奴我,是悔了。”他承认的倒也干脆。
“是看见蒋六儿他们这些掌柜的,跟着我能吃香的喝辣的才后悔,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她捏着蓝印花桌布的流苏,打量着眼前这太监,生的面容白净,年岁和蒋六儿相仿。
“宁禄就是觉得,三姐是值得跟的人。”许是自幼在宫中养成的习惯,他话时总不敢抬头看着主位的人。
“你跟着我?”她反笑了,“你可是已死的人,若让别人知道你不仅活着,还跟在我身边儿做事,你是要害我赵家满门被抄斩吗?”
“宁禄不敢!”这样的事儿他绝不敢的,“宁禄自知身份,纵然不见天日,也愿为姐效劳。”
屋内沉寂片刻,窗下才传来姑娘的声音,“若是我的人,可绝没有不见天日的。”
这意思是?
宁禄缓缓抬起头,看到她笑眯眯的样子,便确定了她的意思,忙跪下磕头,“宁禄谢三姐!”
“你现在,不是宫里的太监了。”赵慕鸢起身过去扶他,“也不是谁的奴才了。”
从今日起,她就要多一个过目不忘的太监账房了。
京中近来无大事,因着阿木尔进京,赵慕鸢日日玩儿的不见人影,蹴鞠、打马球,往日没人陪着一起的,这几日也是过足了瘾。
都了过了年就是年,腊月二十九,赵慕鸢至傍晚而归,一直到进了府门,还在和卫青几人谈论才蹴鞠趣事。
“阿鸢,你又跑去哪里了?”赵月莺正好与她在垂花门相遇,见她兴高采烈的样子便询问道。
“我们去蹴鞠了。”赵慕鸢笑着过去拉她的手臂,“长姐若是有空,明日我们一起去。”
“你如今比我还贪玩。”长姐戳戳她的脑门儿,她眼下管着赵府大半琐事,还要与宋氏明争暗斗,自然不会轻易得闲,“明儿就是除夕了,你还要往哪里跑?”
“我竟是忘记了。”她心虚笑着。“早上听管家,姐姐去宫里了,姑姑和公主可还好?”
“宫里自然万事都好。”月莺牵着她的手往内院走,“抚远将军韩陟的调令一起下来了,你可知被调去了哪里?”
“哪里?”她是不关心这些的,只是随口顺着一问。
“百。”赵月莺神色复杂,“那可不是什么好地。”
百吗?赵慕鸢回头看了一眼魁川,“你的故乡。”
“庞大夫是百人氏?”赵月莺一惊,“是我冒犯了。”
“大姐多虑。”魁川神色浅淡,看不出什么,却能听出来他并不想多提。
赵月莺便转了话头,“前头得了一副秋月图,我字儿写的不好,你回头帮我题两句词,我准备送给周家嫂子的。”
的是议表哥的妻子,这事儿她自然不会推辞,只让香叶回头把西送到九江烟阁。
除夕宫宴,大臣女眷非嫡女不入席,宋氏与二婶早早携了长姐与祈鸾进宫。赵慕鸢原没打算去,但听宫里消息传出来贺莱也在,她没多犹豫,便拿着腰牌进宫了。
自打崇天门之变,贺莱再未出现在众人面前,赵慕鸢总觉得这人处处透着怪异,和杨烷一样。
夜风寒凉,赵慕鸢拢了拢披风,有太监打着灯笼引路。“姐当心脚下,宫宴在流芳殿,离这里还有段路。”
“贺莱将军也在宫宴上吗?”她询问道。
“三姐若是找上将军大人,那便不用去流芳殿了。”太监浅声答道,他是黄余身边儿的人,对这位三姐是恭敬极了,“三皇子殿下才,想看陛下赐给上将军大人的名剑三千,这会儿二位都在广留宫。”
三皇子殿下,宋家的,赵慕鸢了然,看剑是由头,只怕另有别的事情。
是晚些时候再去,还是这会儿就去搅了他们好事呢?她想了想,刚要问齐盛在哪,斜刺里便冒出一道身影。
“三姐,求您救救柳贵人”
“大胆宫婢!”太监大惊失色,忙挥手让人去赶,“你属猫儿的?几条命够你冲撞贵人?”
“三姐,求您救救我们主子吧,三姐”那宫婢被人一把拦住赏了两巴掌,依旧不死心。
赵慕鸢眉梢一挑,竟不知自己何时成了这宫里的贵人。
“那是谁?”她看了一眼那宫女,十分面生。
“回三姐,应当是柳贵人宫里的婢女。”那太监答了一句,又解释:“柳贵人原先是张贵妃宫里的,三姐不必理会就是。”
张贵妃是宋家的,她是赵家的,张贵妃宫里出来的人,找到自己头上,难怪这太监刚才那般惊吓,她抬了抬下巴。“你家主子既然是张贵妃身边的,你来求我做什么?”
一来自己是赵家的,二来也非宫中之人,不过是外臣女眷,这宫婢莫名其妙。
“贵妃协理六宫,事务繁忙,奴婢哪敢去求。”那奴婢见身边太监听着三姐的话,手上力道松了些,跪下来连连磕头,“冲撞了三姐,奴婢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只求三姐救救我家主子,我家主子我家主子快要不行了!”
“听闻柳贵人病了些时日。”太监在旁边声了一句。
“是,我家主子病了许久,太医一直不给看,奴婢实在是没有别的法了。”那宫婢哭诉着,神色之间像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赵慕鸢略一思索,扭头对潋枝道:“魁川在宫外等着吧?让他进来看看。”
“姐?”潋枝惊讶的看了她一眼,却没敢多问,只拿着她的腰牌往回走去了。
“三姐心善。”太监赞了一句,留了人在此随那宫婢一起等庞大夫,便又领着她往广留宫去。
“哟,齐公公!”赵慕鸢远远瞧见熟悉的人影,便与他打招呼,“怎么不在宫宴上。”
“就今儿怎么不见三姐,原来在这儿。”齐盛上前两步,瞅了眼广留宫的向,“来找贺莱大人?”
“齐公公不是心知肚明吗。”她慢吞吞的答了一句,“劳烦的齐公公还找上我,贺莱大人早便替您解决了。”
“是我消息有误,差点连累了三姐。”他神色倒是真挚,似乎真的心有愧疚。
赵慕鸢想了一会儿,“你若是觉得对不住我,就帮我在圣上面前保个人。”
“谁?”
“唐璧。”
唐多顺的儿子她肯定是要保的,依次才是唐老爷等其余人。
“这事儿不难,可也得赵大人出些力。”齐盛略一思索就应了,“不过,要保命容易,其余可就没办法了。”
唐家那些事儿早该有落定了,只是大理寺那边一直没递折子,陛下也一直没想起来,眼下到了年关里,政务就繁杂,更是没人敢在皇上面前提些晦气事儿。
赵慕鸢就是在让父亲拖着呢,拖到陛下息怒,没心思管这些事儿,届时托了人从内迎合,唐璧保命确实不难;至于其余,不管到时候是被流放、充军还是下奴籍,她总归有办法把人弄出来就是了。
完这事,正巧三皇子和贺莱从广留宫看完名剑出来。
三皇子瞧见她,神色有些复杂,“是赵家三姐,宫宴上倒是没见你。”
“殿下金安。”她福身问礼。
“崇天门时,你与杨烷能交手,想来身手是不错的。”
“殿下过奖,当时多亏蒲统领还有贺莱大人。”她着,侧头看了眼落后三皇子几步的贺莱。
她估摸着,自己为皇上办事,在宫里这些位高权重的人眼中,也不是什么秘密了,三皇子大约是想拉拢自己,可又因着自己是赵家人的身份,无处下手。
“还一直未曾有机会谢过贺莱大人,今儿可不能错过了。”
“一场误会罢了,杨烷大人当时是为救圣驾心切,我自然也是。”贺莱侧身,避过她的道谢,神色有些冷然。
贺莱会信杨烷的鬼话?显然不会!那是谁和杨烷谈判又动了贺莱?显然是齐盛!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又睨了一眼齐盛。
齐盛不明所以,却神色照旧,“名剑三千,如今在剑谱排名第一,可见陛下十分器重贺莱大人。”
“父皇自然是器重贺莱大人的。”三皇子似乎不喜齐盛。
齐盛不甚在意,只是看着贺莱。“大人要回流芳殿了?”
贺莱也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没有答话。
赵慕鸢纳闷,也没听人贺莱是寡言少语的性子啊,她福身,目送贺莱与三皇子回了流芳殿。
“无事我也回去了。”她踢了踢脚下一颗碎石,寻思着宫里的下人也敢怠惰了,这路上还有碎石,不怕跌了哪位主子。
“姐。”潋枝找了过来,回话道:“魁川看完了,那柳贵人没什么大毛病,只是一直没有太医去看,风寒拖得久了些。”
“给柳贵人看病了?”齐盛有些惊愕。
“起来,正好想问问你呢。”赵慕鸢抬起头,“怎么柳贵人是张贵妃扶持上去的,却如今又不管了?”
“杬贵妃娘娘当初产下公主时,陛下喜爱公主殿下,便冷了其他娘娘。”齐盛低了声音道,“柳贵人伺候的妥帖,又生了好相貌,张贵妃也就在皇上面前抬举了几分。”
其实就是张贵妃拿来分宠的,她有皇子傍身,虽不怕陛下冷落几分,却也担心陛下真忘了自己;现在皇后没了,张贵妃俨然众妃之首,得了协理六宫之权,自然用不着一个贵人。
那柳贵人死了只怕也顺张贵妃的心意,到底是从前伺候自己的奴婢,如今却能在人前唤她一声姐姐,膈应的慌。
“我猜也是。”她点点头,也没自己猜的什么。
赵家要蛰伏一段时间,年后她也有许多事情要忙,宫里,要帮姑姑多找些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