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一掌扇过,中年内监收回手,狠狠瞪着跪在脚下的清瘦男子。
“皇城重地,你一个伶人瞎跑什么?”
内监疾言厉色,却多少有点心虚,刚才走得飞快的其实是他,转弯时一不心撞就到了这家伙。乐署的服色很好认,他平日里欺负得惯了,抬手便是一个耳光。
“公公息怒!”男子低着头声音惊惶,看样子吓得不轻,“人刚进乐署不久,今日沐休出宫,走着走着便迷路了。”
“蠢货!”内监骂了一声,不想在他身上耗费时间,“江,你带他出宫!”
一行人匆匆离去,只留下队尾姓江的年青内侍。地上那乐工也站了起来,半边脸又红又肿,十分可怜。
江叹了口气,“挨过打以后就长点心眼,宫里可不是那么好混的!快跟我走吧!”
那男子淡淡一笑,面上未见惊吓,倒像是被打惯了的样子,根没有放在心上。
乐署常出奇人,江见怪不怪,大步朝最近的宫门走去。
“才你们好像有急事,人是不是给添麻烦了?”
“真添了麻烦你还能在这儿?”江健步如飞,嗤笑道,“高公公就是那个急性子,有了差使一刻也不敢耽搁,更何况是皇后娘娘那边派下来的。”
皇后年近四十,独子早已夭折,半年前终于怀上身孕,宫里喜庆之余也透着股紧张气氛,刚才他们是去给娘娘送南运来的瓜果,步子便急了些。
江着人已走出二十多丈,他跟了高公公两年,别的事不就这脚力愈发长进,不一会儿就到了宫门口。
后边那呆子竟一直紧紧跟着,没跑也没喘气,是个厉害人物。
“行了,去吧!”
“有劳江内侍,”乐工弯腰行礼,不动声色地把一枚碎银塞到他手里。
“在下颜六郎,日后请您多多照应。”
也不是很傻嘛!江收起碎银,眯眼笑道:“好。乐署颜六郎,我记住你了。”
“内侍慢走~”男子拖长声音恭送着这个比自己至少十岁的青年,言语亲切,眼底却是一片淡漠。
待到宫门设卡处,神卫军的脸色堪比冰川,他赶紧报上职务和姓名,士兵拿出名册细细核对了,又查看了他的令牌,这才记录放人。
出门是条宽阔长街,须走半里路才会出现民居和百姓。乐工脚步轻快,直接朝南边而去,快到喧闹街市时转身拐进一条巷。
巷子里没什么人,只有辆朴素马车安稳停着。马儿见了他兴奋地打了个响鼻,惊醒了正在打盹的车夫。
“宗主,”元澄跳下车,看清了人又愣在原处,“啊!你的脸……”
“声点,”颜丹峰过他钻进车厢,放下布幔,“在外头要叫六郎。”
“六郎啊,”元澄八卦之心不死,隔着帘子问道,“你是不是又惹了什么风流债,让哪个宫女给教训了?”
“宫女能有这般手劲?”颜丹峰从角落翻出件青色常服,“是一个老内监,手太快,没躲过去。”
元澄哀叹两声,驱动马车走到正街上,“皇宫里伶人最受轻视,当初还不如去神卫军,虽然难进了点,但想一想总会有办法。”
颜丹峰换着衣服,平静道:“神卫军不过是些站岗的,没办法亲近皇帝。”
“乐工就能亲近了?那皇帝又不痴迷此道,笛子吹得再好有什么用?真要亲近,最好去当内监!”
“我这把年纪可做不了内监。”颜丹峰笑着出来,盘腿坐到老友身边。街上行人不少,走过的男男女女大都免不了朝他的左脸多瞥几眼,
元澄轻轻甩了甩缰绳,争取让马跑快一点。
身边男子终究是诛天会首领,人虽不在意,但他得护着宗主的颜面。
“六郎,这乐工你打算做到什么时候?会里事情多,总不能都压在我和老唐身上吧?”
“哦?”颜丹峰漫不经心地应道,“咱们有那么忙吗?”
元澄瞪大了眼,依次伸出三个指头,“重整秩序,招揽人手,对付十巫殿,这还不忙?”
“整顿的事唐兴年会去办,新人由各州的弟兄来寻,多少不论。”
“至于十巫殿,”颜丹峰解下腰间木笛指过来,“就交给你了。”
“为何?”元澄单手将笛子拨开,“十巫殿和咱们是宿敌,消灭他们是会中第一要务,人人都须尽责,怎么听你的意思竟是要我们把力分一分?”
“你错了。”颜丹峰一字一句道,“诛天会的对手并非十巫殿,而是天下所有术师。”
元澄心看了他一眼,放低声音道:“话是这么,但十巫殿野心最大,手段凶残,不先解决他们,哪有力去做别的?”
颜丹峰摇摇头,“你又错了。单论实力,咱们根不是人家的对手,能自保已算不错,更别谈解决了。”
“你,你,”元澄没想到他会这种话,一时语塞,“身为宗主,怎么能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我的是大实话。”颜丹峰不急不缓道,“你我入会快二十年了,见过几个十巫?他们有何特点,又姓甚名谁?更别提那首领巫咸,相传他长生不死,法力通天,这种人你能解决?”
元澄被问住,梗在一边不话。十巫殿的核心就是那十巫,他们行踪神秘,来历成谜,到现在也藏得很好。近些年诛天会接触较多的只有巫罗和巫姑,分别是一男一女,杀起人来跟切菜一样。这两人还算是十巫中的年轻一辈,剩下的得厉害成什么样!
唯独让他振奋的是花春奇自己宰了一个称号为巫抵的家伙,大快人心。那子脾性虽怪了点,但在对战术师上绝对是会里头名,无人能比。
可惜这杀手锏一见变动就跑得无影无踪,还带着七器神兵。虽有薛大钟和颜丹清去追,但他觉得多半是追不回来了。
“那该怎么办?”元澄闷闷道,“两边新仇旧恨一大堆,咱们示了弱,人家岂不要打上门来?”
颜丹峰轻松地笑了笑,“有太常府在前面顶着,什么也不用怕。论仇恨,单萧询这一件就够他们受得了,否则也不会有景州的乱子。”
“景州的事跟十巫殿有关吗?”元澄大惊失色,心思移过来,“该死的妖人,这也太缺德了!”
他还想再问,却听颜丹峰先道:“琴州还有燕泽一帮人,他是萧询的亲信,一定更让十巫殿忌惮。”
“照你这么,咱们什么也不用做了?”
“在明处该怎么做还怎么做,但是不用太较真,省得白白浪费人命和财力。暗地里有我和唐兴年,去办真正要紧的事。”
元澄伸长脖子,“什么要紧事?”
颜丹峰摩挲着笛子,轻声应道:“能让术师一败涂地,再也爬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