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修一上台,立即引起了台下各世家大户女眷们的注意。太太们聚在一起评头论足,窃窃私语,各家姐呢,不好明目张胆地张望,就用那香巾子遮住脸,只露出一双妙目不停的往台上瞟,期待着之修一转身或一抬眼来个四目对碰,擦出火花。一想到那样的场景,姐们无不粉面含春,娇羞无比。
之修确实长得一表人才,身材挺拔,气质出众。此时坐在辩台一角,朝另三位一拱手道:“指教了”。
“此题还请之修来作答吧”,李道汝回一礼道。
之修点点头,伸手一掸衣袍,侃侃道:“愚以为,商人虽终日做买卖,不害其为圣为贤!”
观点一抛出,下面就响起一片嗡嗡声,其中还有人当面反驳:“商人重利轻义,何以为圣为贤?”
之修微微一笑,不慌不忙道:“论治者类欲禁奢,以为财节则民可与富也?噫!先正有言,天地生财,正有此数,彼有所损,则此有所益,吾未见奢之足以贫天下也。自一人言之,一人俭则一人或可免于贫;自一家言之,一家俭则一家或可免于贫。至于统计天下之势,则不然。”
这句话邬阑反复嚼了半天,大概意思就是以个人或家庭为单位的节俭和整个国家的低消费性节俭,其意义是不一样的。
“妙哉相当有水平啊”!她不禁感叹,这古人的想法与后世的某些观点竟是不谋而合。
“治天下者,欲使一家一人富乎,抑将欲均天下而富之乎?观天下之势,大抵其地奢则其民必易为生,其地俭则其民不易为生者也。何者?势使然也。”
之修所阐述的,实际上已经涉及到供给端和消费端,把社会的生产与消费作为一个整体,“彼有所损,此有所益”,就是此处消费,别处生产,消费可以刺激生产和服务业的发展。
“啧啧啧”,此刻邬阑都不知该如何表达赞美,这眼光早就超出了封建社会农经济的范畴了。
台下不远处的大帐内,沈大儒与几位坛大佬同座一处。
其中一位拱手道贺:“大师可收得一个好徒弟啊,令老朽羡慕。这奢易为生的论点,甚是新颖”。
“呵呵,阁老谬赞,之修年轻,于问一道还一知半解,此次侥幸,侥幸而已”,沈大儒起身还礼。
张阁老内心嘶吼:“哼!这沈孝茹,就知道得便宜卖乖!”
台上的之修停顿片刻,待台下噪音渐息又继续道:“如今苏、杭之境,为天下南北之要冲,四辐辏,百货毕集,故其民赖以市易为生,非其俗之奢故也。噫!是有见于市易之利,而不知所以市易者,正起于奢,使其相率为俭,则逐末以归农矣,宁复以市易相高耶?……然吴之易为生者,其大要在俗奢,市易之利,特因而济之耳。”
换言之,有需求则刺激生产,促进商品流通。因此,把整个社会经济作为整体考虑,生产与消费,与商品流通是有必然联系的。
邬阑听到此不禁嘿嘿一笑,当初沈大师和之修第一次来抚莱阁时,他曾问她如何看待奢?而她的回答就是需求与生产,与市场为一体关系,而之修又在她的答案中进一步深化提炼,总结得更为面。如果今天之修能成功,那得感谢她这个半句之师。
“好!”,李道汝也一拍大腿大声叫好:“之修辩得!”
另两位的脸色有些发白,此时台下又响起一片:“脱帽,脱帽……”。
提问者不服气,嘴角一耷拉:“大道理的漂亮,不如举两例子来,以事实服人”。
“这位仁兄可是杭州人?想必清楚西湖业已为游地。人按时而游,游必画舫肩舆,珍馐良酿,歌舞而行,可谓奢矣。而不知舆夫、舟子、歌童、舞姬,仰湖山而待爨者不知其几?有司时禁之,固以易俗,但渔者、舟者、戏者、市者、酤者咸失其业,反不便于此辈也。”
“千万人之奢华,即有千万人之生理。若欲变千万人之奢华而返于淳,必将使千万人之生理亦几于绝”。
最后,之修作总结陈词:“故,愚以为,奢确是与工商互为因果,但奢易为生,奢致市易,奢能养贫。奢,还能让在座各位华服美馔,出入舟车仆众”,他遂起身向台上台下拱手道:“请问各位,你们愿从俭黜奢吗?”
台下顿时笑声,喊声,咒骂声混成一团,甚嚣尘上。郝大强笑得最响:“这帮孙子,吃糠咽菜估计都会要他们的命!还崇俭?岂不笑话”。
主帐内的福亲王面带笑容,甚是满意,陈宝一瞧道:“主子可还满意这位的回答?”
“不错不错,看来先生到是收了一个好徒弟。”
陈宝眼珠一转又道:“那朝里……,不会又要参上一吧?”
福亲王一脸不屑:“那李家一直主张要重抑末,重俭轻奢,甚至联合几位老臣向皇上奏书,要恢复祖制。哼,皇上岂是……”。
……
在之修结束陈词后,台下响起雷鸣的掌声,犹以邬阑最热烈。之修面带微笑向台下众人拱手致谢。此时那世家大户的姐们也站到帐外,风姿绰约地向辩台处张望,期望他一抬头就能与之深情相望。而离主帐不远的一处帐子,那帐前立着一位女子,一旁还跟着一嬷嬷。
寒冬时节,虽然衣衫厚实华丽,也挡不住这位女子幽闲贞静,柔若无骨之态。她仿佛已站立很久,一旁的嬷嬷提醒道:“婉姑娘,天气寒凉,还是到帐中歇息吧”。
这女子似是轻叹一声:“刘嬷嬷,我想去寺里走走”。
嬷嬷像是有些为难:“婉姑娘,大爷办完事便会转来,这样恐怕……”。
“去去就回,不会耽搁太久”。
嬷嬷无奈,只得交代随行的丫鬟,去寻了大爷来,而她则和另一丫鬟陪着这位婉姑娘去了寺里。
邬阑一行人在之修结束辩论之后,便离开竹林去到寺里游玩,拜了席婶的那三面观音之后,又去到斋堂。已过午时,想尝尝灵岩寺的素斋,可惜人太多了。还好她们自己也带了吃食,便寻了一处树荫下,铺上一张大布,把各种吃食摆在餐布上,然后几人随意一坐,有有笑的,就好像一家人出来野餐游玩一般。
邬阑惬意地往地上一躺,二郎腿翘起老高,脚尖还一点一点的,嘴里又开始哼着没有调的歌,反正谁也不知道她哼的是什么。嬷嬷见她那副模样,直翻白眼,也就只有她家姑娘那么不拘。想上两句,却被席婶拉住,她摇摇头示意嬷嬷别再了。
嬷嬷连叹三声,邬阑闭着眼睛道:“嬷嬷可别再叹了,女人可经不住叹气,叹一声老一岁,嬷嬷可知你又老了几岁?”
“多少岁?”嬷嬷问道。
“生理年龄才四十多岁,可心理年龄已经七老八十喽”。
“姑娘又诓我,人怎么会有两个年纪?”嬷嬷嘟囔道。
“自然有,像我,生理年纪虽然只有十五六,可心理年纪已经三十多了”。
邬阑把前世的年纪也加一块儿了。
几人正吃喝笑呢,就听见“扑哧”一声笑,邬阑诧异,抬头一看,呆了
就见树后立了一块巨石,石上正倚坐着一位绝代佳人。不知怎么形容更贴切,就只觉着天地间所有的灵气都聚在一起,霎那间化成美好,既成永恒。
邬阑呆了半响才回过味来,她咧嘴一笑,然后举起左手摇了摇:“嗨,大美nui,你好啊!”
嬷嬷听到她的话,脚步踉跄,差点一头栽倒。这是姑娘家的礼数吗?简直要泪两行!
这位佳人又是“扑哧”一声:“这位姑娘话倒是有趣”,声音如出谷黄鹂,婉转清丽。
“嘿嘿,相识不如偶遇,我叫邬阑,你叫什么?”邬阑问道。
嬷嬷已是泪千行:“姑娘家没有这么直白的问对的”!
“问个名字而已,又没问人家年纪,哪直白了?”
就连席婶和樱都忍不住笑了。
这位美丽佳人轻挥衣袖,双手交握盈盈一拜,道:“奴家姓薛名婉,字青莲”。
“薛姑娘啊,你好你好,见到你很高兴,来,请你吃糖”。邬阑随手抓起一把白兔奶糖就递给薛婉。
薛婉愣了一下,抿嘴轻笑,伸手接过她递来的糖道:“邬姑娘客气了,咦,这糖……”。
“哦,这糖是我家做的,奶味的,很好吃”。
“你家做的?那你家是……”。
“我家就是抚莱阁,井巷那里”。
“原来是抚莱阁啊,那今日的点心匣子可是抚莱阁做的?”
“咦,是啊,姑娘也是灵岩寺的贵宾?”
薛婉脸上露出笑容:“奴家从未见过那么致巧思的点心,都不舍得吃了,刚还在和嬷嬷起这事,没想到竟在此就遇着姑娘了,真真是有缘”。
“我们姑娘可会做点心啦,还有糖,那糖也是我们姑娘做的,有各种糖呢,可好吃了”,樱嘴里含着一块白兔奶糖,时不时还吧唧两声。
“是吗?就不知有没机会请教一下邬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