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赏花宴的日子,梅香园外的马路一早就被王家的下人整饬一新,路上洒了水,这样马车经过时就不会扬起灰土。宽敞的大路上车水马龙,即便是可并排走两辆马车,这一路上看到的马车也只在缓缓地向前挪动,沿路都有厮指挥引路,所以还是次序井然。
入园的门口,丫鬟厮整齐列队恭候贵客的到来,客人一下马车立即就有厮上来牵马引导,女客则是丫鬟上前来引至门口,再由负责接待的婆子管家分别引入园内登上软轿。
邬阑一早就来到了梅香园,这一路上的景象她看在眼里,心中也不禁啧啧赞叹。只是她却不是到大门口,而是随着另一波队伍进到园内。
王谢两家果然是世家大族,连厨房都有专门的命名,这梅香园的大厨房则叫《炼珍堂》,而厨房叫《行珍馆》。
这厨房是专为薛婉而设,薛婉善厨,虽她自己生性淡泊,于饮食一道不喜肥甘滋腻。但王家大爷却是个口重的,她便去四处求了菜谱,反复钻研摸索,尝试,自创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菜肴。就好比坡肘子,虽是一道普通的肘子,但其中也不乏体现了苏坡与其妻王佛之间的美好感情。所以时下的士族人无不艳羡王家大爷王恺忮,遂也成就了一段才子佳人的故事,来神意瘾他们对往昔生活最美好的回忆。
只是过去的终将过去,当所谓的识美德和高贵教养在金钱的阴影里,逐渐散开淡去,留下来的只有尴尬,尴尬。这也是为何如今王家大摆赏花宴,而众人趋之若鹜的原因。
炼珍堂掌理是一老婢,在王家颇有地位,此老婢于饮食,专管王家两位大主子的饮食烹饪。虽然时下厨娘地位低下,但有事的厨娘,也只有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才配得拥有。而此老婢在王家还司职教授新来婢女,其严格不亚于现代招考公务员。百名婢女之中也只选的出几位而已,故这老婢也被尊称为膳祖。
邬阑是随一群大厨和糕点师傅来到了炼珍堂,这里分为好几个区域,每个区域负责不同的饮食糕点。邬阑她们到达时,这里已经备好了许多糕点点心,有五珍糕、酥儿印、雪花酥、糖榧、煮砂团、糖薄脆等,厨房里丫鬟厮进进出出,手里都端着这样那样的点心,给各家主子拿去。
而邬阑要负责的不过是一些看席和看果,她其实无所谓,只是一旁的樱到有些气呼呼的。邬阑拍拍她的头道:“应如此,也别觉得你家姑娘真的就了不起,这世上了不起的人多了去,就比如那位”,她顺手指了指在厨房里游走查看的老婢,道:“那位才是真的了不起,咱们只管做好自己的就是了”。
听了邬阑的话,樱还是觉得悻悻然,只是也不再一脸的抱怨。她们拿出准备好的工具食材,邬阑坐在一角的几上,闭眼静息,做了几次呼吸吐纳,而后睁开眼睛,开始了制作。她两并没注意到的是,一旁不远处的一位嬷嬷正巧听见了她两的对话。这位嬷嬷身着素色织锦妆花袄儿,玄色五遍地金裙,头上只束了一个圆髻,却插了一支水头极好的白玉簪子,这装扮通身气派,哪像一个下人嬷嬷的打扮?
而这位嬷嬷正是谢大奶奶的贴身嬷嬷,王嬷嬷。这王嬷嬷领了主子的吩咐来厨房里督查,正巧听了邬阑的话,暗暗点头,心想这娘子到是个聪明人,不由得又多瞧了她几眼。
而邬阑对此却一无所知,她今儿要做的是糖雕盆景梅花,也就是另一种翻糖人偶。工具并不是专门的,只是选了几样做和馃子的工具来。她先揉好了糖面,用菊剪一一剪出梅花造型的花瓣,花蕊,再用菊针凹出梅花造型,然后合而为一,成为一朵完整的梅花。糖面不同于和果子的生皮,它更易发干变硬,一旦造型完成后,它更栩栩如生,还原度比和果子更佳。
邬阑的双手灵活,手指翻飞间,一朵朵糖雕梅花宛如真的一般,在手下慢慢绽放开来。她屏息凝气,身无旁骛地沉侵其中,完不知身旁已聚集了一圈的人,他们都停下手里的活,围过来静静观看邬阑的糖雕制作。这当中不乏手艺湛之人,比如那蕊押班,莲花饼餤就是她的成名之作,同样以雕工手艺见长。此时她正地看着邬阑,神情若有所思,如果抛开其它不,她想她也会为邬阑的湛手艺所折服。
这盆景梅花的盆,邬阑取了个巧,用的是巧克力糖浆,而盆景中的苔藓,则是用茶碾成细粉来做的。来也运气好,在她逛花渡头的那家店铺时,就发现了有尚未干燥的可可豆卖,当时简直让她欣喜若狂,后来回到抚莱阁,亲自烘焙可可豆做成巧克力糖浆,然后又凝结成各种造型的巧克力块。
巧克力的那种质感,是没有任何糖能代替的。是以当糖雕梅花完成之后,邬阑总算松了口气,这才回过头来找樱,不成想竟看到她身边已围了一圈人,到把她吓了一跳:“这这是……?”邬阑不解地看着大家。
其中一位师傅笑呵呵的道:“姑娘手艺湛,这看果竟做得栩栩如生,不是亲眼所见,还以为就是真花呢,谁会想到原来都是糖做的?”
“没错,姑娘这点酥手艺堪称一绝,我老婆子做了那么多年的点心,还从没见过这么湛的手艺!”
邬阑不好意思地笑笑:“过奖过奖,大家也算是同行,有机会多切磋切磋”。
……
再到园内,这梅香园依地势而建,园内大致可分为四个部分,园子西南为大石堆叠而成的假山,风格奇逶壮丽,假山旁还蜿蜒着一索溪水,沿岸栽种着桃柳兰梅。南角为一片庭院,山房亭榭楼阁轩馆一应俱。而院子北面则是盆景园,花棚,和一大片宽敞的园中空地,搭了暖阁,辅以幕帐,可遮风挡雨,四周还围有栏杆,栏上则挂锦帘绡幕。
进出园内的是一顶顶撑阳轿,顶垂璎珞,轿两旁还嵌有玻璃。淑女贵妇皆坐轿进出,来到园中空地。此时园中已有许多宾客,丫鬟仆妇皆穿梭其间,香衣云鬓,钗镮琳琅,霎时间好一派花团锦簇的热闹场面。
王老夫人和谢大奶奶当属今天赏花宴的主人家,而谢大奶奶此时正在招呼几位当地颇有脸面的贵夫人。王嬷嬷站在主子身后不远处,她身边还立着另一位管事嬷嬷。
这位管事嬷嬷将汇报完事情,就听她又八卦起了另一件事:“我王嬷嬷,那薛姨娘不过是个妾,今儿又来的都是正头夫人娘子,独独她一个妾在一群夫人间上蹿下跳,当大爷宠着就可以坏了规矩?咱夫人是不是也太好性了吧?”
王嬷嬷哼笑一声,心里极是不屑,她睨着眼睛,脸上似笑非笑:“郑嬷嬷,您也年纪一大把了,怎还不醒事?先不薛姨娘如何,光你排宣大奶奶这话,今儿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再了,那薛姨娘是经过了老夫人和大奶奶首肯的,你这话岂不是连老夫人都……”。
“诶诶,王嬷嬷,可别这么,我不过就是看不惯一个姨娘在主子面前嚣张而已,可没别的意思,您别给曲解了啊”,这管事嬷嬷心知错了话,连忙告饶。
“哼!”王嬷嬷重重哼了一声道:“咱大奶奶是好性,可也不是任人编排的!”
薛婉这时正在园中招呼女眷,安排琐事,忙得脚不沾地。今儿她穿得极为素雅清淡,只头上别了一支红宝石步摇,稍显出一抹鲜亮灵动。
王恺忮将从前头抽了身过来看她,见她忙碌不停,就柔弱的身子更显弱不禁风。心下不快,立马冷了脸就要训斥下人,而园内下人无不噤若寒蝉。
薛婉见状摇摇头,把王恺忮拉至一旁,才柔声道:“大爷,妾不碍事的,真的!”
王恺忮心里怜惜,难得眼里闪过一丝柔情,而后轻轻拉她入怀,道:“辛苦婉儿了,爷都知道,过后爷定当补偿”。
薛婉看着他,脸上漾出红晕,就致娇美面靥更加光照人,夺人心魄。
远处站着刘嬷嬷,见此情此景心里也只有暗叹一声,她家姨娘无论样貌才情,秉性脾气,哪样不好?但终究还是抵不过一个出身。
道出身,就得讲讲陈郡谢氏女,也是谢大奶奶的堂侄女,正正经经的谢家嫡女,谢采箐。
这谢采箐乃京城才女,无论样貌才情教养皆为贵女典范。与当今皇上的亲侄女,长公主的女儿合宜郡主并称京城双姝,就如当年的氏双姝一样。
这谢采箐极善琴,且有一古琴,名为“驻电”,相传她每弄梅花曲,闻着皆云有暗香。而此时她正跪坐于一株老梅下,双手抚弄“驻电”,古朴悠扬的琴声随着指尖倾泄而出,树上的梅瓣随琴声纷纷飘下,落在发梢,落在衣肩,落在弦上,还落在听者的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