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酒肆呆到下午,魏青山让徐江南带着三秋在城里走走,徐江南没有拒绝,起先出门的时候,三秋还一步三回头的看着魏青山,步态扭捏,等出了门,便是一门心思放在徐江南身上,就是身上,准确是腰间的佩剑上,徐江南笑了笑,伸了个懒腰还刻意显摆了一下,然后瞧见三秋眼里的艳羡都快溢出来的时候,这才将佩剑解下来,先是试探性递给三秋,见他两手怀抱,并不吃力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摸了摸三秋的头道:“你想当侠客?”
三秋抱着剑摇了摇头。
徐江南顿时疑惑起来,没曾想三秋摇头晃脑道:“以前我想,可是师父我是个当剑客的料子,但是不是当剑客的命。所以后来我就不想了。”家伙故作洒脱的样子,摆明了自己其实有些失落,可随后家伙又是自豪道:“师父还,等有一天,我能将那颗镇北的星星移到南边来,这天下就不会死人了。”
天下不会死人?徐江南心想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正要笑他的童言童语,可回头瞧见三秋的正经神色,笑意散去,只是摸了摸他的头。
于是,原想带着三秋去热闹地转上一转的徐江南也是正色问道:“想去哪里?”
三秋摇了摇脑袋,看了一眼城墙。
徐江南也没什么,一手托着三秋的手臂,再回头,已经站在城墙的一角上,这会天气渐寒,起先在室内还不觉得,这才出门半会,三秋脸上通红,魏青山也不知道从哪里狩了一匹狐狸,给三秋做了个皮帽,徐江南将两侧耷拉下来,罩住已经红到耳根的耳朵。
三秋望着下面人流怔怔出神,许久之后,三秋回过头冲着徐江南一笑道:“其实我知道自己会是什么样的结果,魏爷爷可能知道,但徐哥哥你肯定知道的,对吧。”
徐江南摸了摸三秋的头,笑着道:“不会的。”
三秋又是笑着道:“你看你,骗人都不会,你不会,分明就是知道结果。”
徐江南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娃娃,“孩子,心思不要这么细。”
三秋突然在城廓上坐了下来,抬头看了一眼徐江南,然后又回头看着远处,声音空灵道:“邱爷爷跟我我娘是投河的,我爹是死于战乱,其实我知道自己没爹没娘,倒是有个姐姐,姐姐死的那天我从贼人家里逃了出来。
跑了好远,后来实在没力气了,就在路边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发现被我娘捡了回去,邱爷爷我爹是死在战乱,我知道其实他们是被我害死的,我住了没多少时日,有天雨夜,被人找上门来,话都没几句,贼人就和我爹打了起来,我爹让我和娘先走,我和我娘就没命的往山上跑,那会还下雨,我和娘亲摔了好多次,实在跑不动了,娘亲就让我躲在山洞里,她一个人去引开贼人,之后就没见娘亲回来,我一个人在山洞里躲了三天,又冷又饿,实在忍不住了,然后从山洞里跑了出来,就那会,遇见了邱爷爷。
后来每天晚上,只要是下雨天气,我
就会想到我娘,一闭眼就看到我娘把我藏在山洞里又用藤条遮掩洞口的画面,每次都心口痛,邱爷爷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会带我看星星,他南边最亮的那颗就是我娘亲,邱爷爷我娘亲没死,只是换了一个地活着。”
三秋眼神突然亮了起来道:“娘亲是个好人,邱爷爷好人都会有下辈子,我也觉得娘亲是个好人,她会给我缝衣裳,还有鞋子,我穿了好多年,不过后来有一次饿了,抢了人家的糖人,还跟人打了一架,被人把袖子拽破了,我后悔了好久,罚自己三天没吃饭,再往后,我就不打架了,也不抢人西了。”
三秋突然又低声道:“如果哪天真的要我睡在你的剑里,你别跟我,晚上趁我睡着的时候动手,我有点怕疼。”
徐江南摸了摸这个跟白衣女子一般的剑灵,莫名奇妙觉得心疼,重复了一句。“不会的。”
三秋一只手抠着城墙上的湿泥,然后揉成一团,往下面的护城河扔去,突然扬起笑脸道:“魏爷爷的剑里也有一个跟我一样的人,我还跟他聊过天,其实我不怕死的,我就是想找到我娘亲。”
徐江南不知道这会该怎么安慰,走到三秋身边坐下,却听到三秋继续道:“我其实听邱爷爷过你,了很多次,起先的时候,邱爷爷还问过一个老爷爷,要是知道一个人会走错路,要不要提前制止,老爷爷只是如果还没走,怎么会知道人家会不会走在那条错路上。简单,一个人的善恶之别,在于所为之事,所行之事为善,便是善人,所行之事是恶,才是恶徒,还你爹只是拿了剑,还未杀人,算不得犯错。”
三秋扬起头道:“我听不懂,但都记下来了,自那以后邱爷爷就老自己做错了事,其实邱爷爷也是个好人,他教我习字,念书,还给我娘立了块碑,然后还教我看星辰走势。其实我都懂,但是我装作不懂,因为我觉得,如果有一天,邱爷爷知道我懂了,他肯定就不会管我了。”三秋又低下脑袋道:“可是邱爷爷还是不管我了。”
徐江南这会插嘴道:“老神仙不是不管你,他在替这座江湖赎罪。”
三秋撇过头看了一眼徐江南,笑着道:“邱爷爷带我去见师兄的时候,师兄也这么,但是邱爷爷这千年来,第一次从我师兄口里听到违心话,不容易。爷爷他不是再给江湖赎罪,是在给自己赎罪。我不明白,但是我知道邱爷爷会死的。”三秋抬起头,眯着眼看日渐薄弱暗淡下来的天空,眼神里闪过一道细弱蓝光,继续道:“爷爷天上的每一颗星辰,都代表了一个人,生老病死都能从这上面看出来,我花了好多年的时间,才从天上找到属于爷爷的那颗星辰,原还有星宫星海,现在没了,我每天晚上都盯着看,就怕看着看着突然又看不见了。”
三秋将点灯搁在一旁,然后从胸口处掏出一柄系着红绳的木剑,用一只手心翼翼握着剑身,然后嗫嚅道:“这把剑就是邱爷爷带我去见我师兄的时候,师兄送给我的。下山的时候,我问邱爷爷师兄不和我们走吗,邱爷爷师兄要在这山里修行,还师兄的性子是最有可能走
到仙人那一步的,其实我不太喜欢师兄,师兄邱爷爷的路一直都是错的,还入世的是凡,出世才是仙,修仙的人不能走尘路。”三秋抓了抓脑袋,郁闷道:“可是我都听不懂。”
徐江南用手比划了一下彼此,笑着道:“我以前跟你一般高的时候也这样,先生跟我了很多,我也不懂,先生你先记着,日后就懂了。就比如先生经常跟我等哪天我知道为什么世人喜欢江湖的时候,江湖就该是真的江湖了。很拗口,我也听不太懂。”
三秋回首道:“那你现在懂了吗?”
徐江南点头又摇头道:“懂了一点。”徐江南望着这个乖巧的剑灵笑着道:“江湖里你听过少侠,大侠的,你听过老侠的吗?”
三秋一正经摇了摇头。
徐江南笑道:“对了啊,江湖里只有朝阳的时候,那才是侠,才是江湖,至于老呢,经常是那些得道神仙的,例如老僧,老道,这就是世人常老人如僧,少年如侠的原因,所以先生看中的江湖,应该是一座年轻的江湖,而不是现在,暮气沉沉,每个人都想着循规蹈矩,就像一个泥潭,把所有的人都困住了,所有的人都勾着身子喘息,偶尔有几个探出头想看看天色的,都被长辈拽了回去,然后语重心长你这么冒失,会出事的,后来来多的人都会出事,久而久之都以为走远点会坏事,甚至有些人,看到了出路,都会在路口迟疑,等到路口长满春草,在回头就看不到了。”
三秋疑惑道:“那你呢?”
徐江南自嘲道:“我?我倒是也想有人把我拽回来,跟我这么做会死的。可惜没人,从我就跟先生在一起,先生没拉我,别人我又不相信,所以我就走到了这里,至于是出路,还是死路。”徐江南冲着三秋眨了眨眼道:“我也不去想了,就像你喝酒的时候,会在乎后面的头痛吗?”
三秋摇了摇头,怯懦道:“我没喝过酒。爷爷不让碰。”
徐江南噫了一声,取下腰间葫芦,诱惑道:“哪有侠客佩剑不喝酒的。要不要尝一口?”
三秋红着脸犹豫不决,许久之后吐词不清道:“那就一口。”
徐江南哈哈大笑,将葫芦递到三秋的怀里,三秋抱着葫芦心翼翼抿了一口,皱了皱眉头,也就是一个瞬间,一股血色从脖子处蔓延上来,三秋顿时晃了晃脑袋。
徐江南却又是变戏法一般,从另外一侧又取下一壶酒,酌一口,不过瘾,又饮了一口,看着抱着葫芦摇摇晃晃已经渐生醉眼的剑灵,声唱道:“醉眼采烟霞,又往江北饮马,对西风黄沙,道一句慢走侠。”
三秋这会歪着头,好不当侠客的侠客,听到一句侠慢走,眯着眼直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