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清墨城,最大的酒楼。
凤翩翩坐在二楼,桌面摆好酒菜。两个杯子,另一人显然未至。凤翩翩等得略有不耐,拿扇子一下一下拍击掌心,一会儿看向窗外风景,一会儿看向楼梯。
当他第二十五次扭头,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时,眼皮一跳,因为正对面无声无息地坐着一个人。如果对想要他的命,他根就察觉不了。但他没有生气,反而惊喜有加,因为他等的就是这个人:“未央,我没想到你会来!”
“那你希望我不来?”对这句话真是绝了,声调微微上扬,好像在生气,又好像在调笑,而声音明明是极冷淡的——冷淡的性感。
凤翩翩听得浑身都酥了,赶紧摆手:“哪有,你能来,我太高兴了。”
来者系了个高马尾,用红巾蒙着脸,露出一双宜嗔宜喜的剪水眸子,睫毛长得和假的似的;身着一身暗紫色连体紧身衣,因为角度和姿势的关系,只看得见上半身,但不难想象其身材是多么纤细苗条;戴长手套,两把武器藏在鞘里,一左一右地摆在桌上,约莫是双刀。这人便是扬州风流人物、篁歌未央,被“华夏”服务器玩家视为女神的高手,为人非常低调,好似隐藏在芸芸众生之中;这次酌,凤翩翩花了好大力气才把邀请送到她手上。
“未央,如果你的‘篁字换做‘凰字,岂不是和我成了绝配?”凤翩翩清丽一笑,语气虽然轻佻,眼神却澄澈真挚,不带丝毫欲念。“届时人们起你我,只需以‘凤凰号之——”
“没兴趣。”篁歌未央道。
凤翩翩噎了一下,只得抖开扇子,笑道:“私事我就不提了,我来找你谈谈公事。唉,只可惜了良辰美景。”
“我和你又有什么公事可言?劝我加入轩辕帮?还是算了吧。”
“我知道你生性自由,不愿受规则束缚。这次我来,是替同事拜托你的。”
“同事?为什么不亲自来见我?”
“因为她远在梁州啊。她叫甜蜜蜜,九州风流人物之一,你应该也认得。”
“是‘原风流人物。我知道她,我和她不是一路人。她愿意舔王念明,那是她自己的事儿,不要和我扯上关系。”
篁歌未央快言快语,好似然不知道自己那句“舔王念明”把凤翩翩也骂进去了。
“她想请你对付御清锋。”
篁歌未央眉头一挑。
凤翩翩哪里见过对这种反应,心想对莫不是来了兴趣?随即更殷勤地道:“未央,你虽然不愿意加入公会,但接个任务,赚点零花钱,也是可以的吧?”
“为什么找上我?”
“因为你刚好克制御清锋!如果只有一个人能抓住他,那一定是你!”
篁歌未央若有所思地拿过酒杯:“原来你是牵线搭桥的。”
看着对轻轻掀起面巾,露出水润红唇与巧致的下巴,凤翩翩确定这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美女,恨不得用自己的嘴来代替酒杯,狠狠亲上去。正当他走神的时候,篁歌未央放下杯子:“那她特意找我,能给我什么支援?”
“她可以提供御清锋的大致
位。”凤翩翩给杯子满上,希望对多喝几杯,好让他多看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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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一个不知名的城。
屠诗冒险,在酒楼里吃饭。他在点菜的时候已经想好了,一旦伙计发觉他是通缉犯,他马上就逃,不过伙计并无异状。
他选择这间酒楼的原因,是因为听见琴声从中传出,明有琴师,而琴师的表演可以吸引食客目光,从而最大程度忽略坐在他们中间的通缉犯。琴师是个玩家。一般来,也就玩家会为了报酬而纾尊降贵,甘于在酒楼里弹琴助兴,而np是对此不屑的。还别,他弹得挺好听的。
这顿饭吃得还挺顺心的,但吃到半路,一位衣不蔽体的老婆婆溜进来,颤巍巍地拿着一个破碗,挨桌求些吃的。
伙计赶紧跑过来,拿着扫把棍去捅老婆婆:“别进来!懂不懂规矩!”
老婆婆大概是身体虚弱无力,一捅就倒了,但她还死死护着碗,哭道:“可怜可怜我吧!家里闹灾,老婆子活不下去啦!”
听这口音,是冀州的?啊……记得好像北边旱灾很严重?灾民都流浪到这儿来讨饭了吗?
老婆婆不肯走,想抱桌子腿,怎料抱的是食客的腿,于是啪地就被一脚踹翻,碗砸成碎片。那食客是个瘦猴似的年轻,袒露着毛茸茸的胸口,眉毛上挑,眼睛一瞪,鼻孔朝天,一副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派头。与他同桌的两人齐声叫好,挤眉弄眼,趾高气扬,应该都是痞子。
“喂!”不管号哭的老人,痞子对伙计道:“你们还做不做生意?我花了大钱坐这里,被这死老太婆弄脏了裤子,还不赶快把她赶走?”
伙计连连应是,屠诗见状,赶紧叫道:“别动手,我请她吃就是了!”
选项a,视若无睹;选项b,伸出援手。
屠诗选b。
痞子不乐意了,大摇大摆走过来,屠诗见机不妙——自己可是通缉犯,决不能被对认出!于是他赶紧低头。痞子拍拍屠诗脸蛋:“呦呵,你子要逞英雄?我告诉你,告诉你们所有人,谁都不要给她吃西!我就是要饿死她!”
…………
在被伪装起来的甜蜜蜜暗算之后……
“你脑袋有问题?你不想想你现在什么处境?你居然还去锄强扶弱、行侠仗义?不要脱离实际行不行?我们实事求是行不行?哪怕那个不是陷阱,你也不要管,因为根就不关你事!”
“知道了。”
…………
拍的力度很重,屠诗的脑袋都被打得一晃一晃的。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感觉有个人对他:杀,杀,杀……他和痞子之间的距离很近,半秒钟,只需要半秒就能一击致命。但是出手的代价是什么?就是身份暴露,然后追求悬赏的玩家蜂拥而至。于是屠诗盯着桌面那块显眼的、积满油垢的蛀斑,眼里要滴下血来。
选项a,视若无睹;选项b,伸出援手。
屠诗选a。
同样的选择题,他前后的选择却不一致。
痞子见屠诗没
有回应,以为屠诗是怂了,哈哈大笑几声,走回位置坐下,这时伙计已经连打带踢地把老婆婆赶走。老婆婆在外面边哭边走,屠诗听了,竟也流下眼泪。他发出低低的呜咽,于是痞子一伙笑得更开心了,骂他是脓包,是怂货,用词非常粗俗。
他脑袋没有任何问题。
他不会为了一个不认识的人而暴露身份。
他却不知道自己为何流泪。
是因为老婆婆被欺负吗?不是。是因为自己被欺侮吗?也不是。
他感到恐慌。如果他没被通缉,他想也不想就会为弱者出头,正如右师傅当初安排的三试。可现在他被通缉,他自己就不是正义的代表,无法言正名顺地执行正义。他的眼泪是在为自己而流。不幸的是,他身边没有人能够理解他,哪怕柳大才子也不能。
琴声停了,只见琴师来到屠诗面前坐下,低声道:“你是个好人。”
屠诗讶异,冒着暴露的风险抬头,多看了琴师几眼。琴师长发披肩,露出光洁的额头,脸部尽是笔直的线条,使得他并不阴柔。他的相貌固然俊朗,但最重要的是他那双极富个人气质的眼睛,仿佛一汪美酒酿成的深潭,让人沉醉其中。
琴师与屠诗对上视线,眼部线条便柔和了,春风化雨,害得屠诗也忍不住放松警惕。
“阁下就是御清锋,对吧。”
屠诗目光瞬间变冷。暴露了。他的视线迅速在对双手上扫过。指尖、指侧有老茧,留长指甲。一般来练武的人不留指甲,对确实是生活职业者无疑,所以屠诗略微放心。
“古琴和别的乐器不同,须留真指甲。”这时对又道:“我名叫高山流水。”
这名字有趣。高山流水是有个典故的。传先秦有位叫伯牙的琴师,在荒山野地弹琴,一位名叫钟子期的樵夫居然能听懂曲中真意,领会到伯牙弹的是高山和流水,于是两人便结为好友,从此便有了“知音”这个法——知其音,便能知其心。
回忆了一下知名的玩家,嗯,没听过的名字。
“从你为了老者当堂而哭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你是个好人,是英雄好汉也不为过。来有些奇妙,我对你是一见如故,想和你交个朋友。”
屠诗未敢放松,他可是在甜蜜蜜手里吃尽苦头,又被缱绻阑珊玩个半死,断然不敢再相信别人:“交朋友就算了,你只要不告发我,我就真心谢谢你了。”
“告发?怎么会?你真的了不起,如果告发你,我对不住自己良心。路见不平一声吼,在现实里有谁做到?在虚拟世界里又有谁做到?”
“我没能对她施以援手。”屠诗摆摆手,“我其实是个懦夫,你不用高看我。”
“你绝不是懦夫,懦夫是其他袖手旁观而不自知的人,他们懦弱到根就没有拔刀相助之心,他们只会随大流唯唯诺诺,直到某天他们变成被欺侮的对象才会醒悟。”高山流水细长的手指摁在桌面,双眼凝视屠诗:“你之所以哭,是因为你痛恨自己的忍让与退缩。”
屠诗感觉心里一堵隐形的墙崩塌了。
他终于找到知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