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镜哲看了她一眼,很快就移开视线,看着被莱恩放在桌子上的病历,眉头紧锁。
“什么意外?”莱恩问。
“昨天中午,我差点失控,还生出了想带着别人一起从楼上跳下去的想法。”穆瑾玥语气无波无澜,像是在陈述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可她的眼底,却凝了窗外的寒霜。
莱恩怔了怔,也没想到她能用这样波澜不惊的口吻出原因,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笑着问她:“那是你很喜欢的人吗?”
“不是很喜欢,”穆瑾玥着重强调:“只有一点喜欢。”
她是这么的,始终淡凉的眼底却浮现一丝波澜,然后一圈一圈的扩散开来,汇聚成惊涛骇浪,打破了平静。
莱恩懂了,他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萧镜哲,不出意外的,看到他脸色难看又低落。
在心里叹了口气,莱恩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摊了摊手,语气轻快的:“好了,女士和先生,现在应该是午饭时间了。”
“可是——”
萧镜哲的话还没完,莱恩就抬起手打断他。
“萧,不要太着急,”莱恩:“你知道的,治疗需要循序渐进。”
萧镜哲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
这话的没错,只是这循序渐进的速度,太慢了。
莱恩又使出了杀手锏:“太着急的话,病人也会觉得不舒服。”
一听这话,萧镜哲妥协了:“是的,莱恩先生,我明白了。”
莱恩顺着他担忧的目光看过去,看了看眼神还未恢复平静的穆瑾玥,她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听到两人的对话。
注意到有人在看自己,穆瑾玥收拢思绪,微笑着用目光询问。
看起来乖巧又懂事,哪里能想象得出她会有那样可怕的想法?
华灯初上,乌云遮住了星月,只有霓虹灯点亮了暗沉的夜幕。雪花依旧在飘,零零碎碎的,被灯光映成一个个色的光晕,看上去倒是比白天多了几分烟火气。
几个时后,穆瑾玥收到一条短信。
来自刚过要“循序渐进”的莱恩先生。
“穆、瑾、玥?”莱恩依旧念得缓慢,只是相比较上午,发音标准了很多,听起来也不那么饶舌了。
“是。”穆瑾玥微微颔首,开门见山地问:“莱恩先生是想问我中午那个问题吗?”
莱恩大的点头承认了。
“是的,穆姐,你很聪明。”
穆瑾玥谦虚地笑了笑。
与其她聪明,倒不如是莱恩先生根就没掩饰自己的目的。
只是,她有些好奇:“莱恩先生,您让我一个人来,我能问问是为什么吗?”
“如果可以的话,”莱恩转了转手机的钢笔,耸着肩膀:“我希望你不要问。”
穆瑾玥愣了愣,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
莱恩也很无奈。
难道让他,因为萧镜哲喜欢她,所以不想在他面前讨论穆瑾玥喜欢的那个男生?
他相信,如果自己真的这么的话,萧镜哲一定会来找他拼命,更重要的是,眼前的姑娘病情会更加严重的。
可让他撒谎,莱恩自己是不愿意的。哪怕这是个为了患者好的善意谎言。
他深海蓝一样的眼睛里满是歉意和无奈,穆瑾玥只怔愣了一瞬,便顺从的颔首笑道:“当然可以。”
莱恩松了口气,眉眼舒展:“亲爱的,非常感谢。”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等穆瑾玥放松下来,莱恩才回正事儿。
“那么,”他正坐,神情严肃地问:“能不能跟我聊聊,那个你只是有一点点喜欢的人,做了什么让你生气的事?”
轻松的气氛骤然凝滞。
夜晚温度比白天更低,雪花飘散,窗外入目的是一片黑压压的暗沉。室内地暖温暖,玻璃窗上凝聚水珠,在重力作用下缓缓下坠,蜿蜒出曲折破碎的水痕,划破了暗色。
穆瑾玥的五官轮廓映在玻璃上,一双琥珀色的潋滟双眸模糊不清。
过了很久她才开口,嗓音低低哑哑的,透着沙漠里独行的沧桑孤寂感。
“其实不是生气。”她声音压得很低:“我只是突然发现,这样下去好像不行。”
莱恩一动不动的,做倾听状。
穆瑾玥简单讲了一下傅彦的事情,然后接着道:“他生日那天,我看到他和一个女生在一起。”
到这儿,穆瑾玥顿了顿。莱恩挑了下眉,引导她敞开心扉:“所以,你是吃醋了吗?”
“或许是,”穆瑾玥敛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灰色的影子,头顶照下来的灯光温暖,柔和了她僵硬的五官,嗓音却始终晦涩:“后来,有人给我发了一个视频,是他们拥抱的场景。”
“视频?”莱恩指尖毫无规律地在桌子上敲了两下:“你相信了?”
“没有。”穆瑾玥勾唇笑了笑,的肯定。
莱恩这一次没有接话,他知道,穆瑾玥还有下。
“其实他过生日那天,我亲眼看到之后,差点就信了,”穆瑾玥:“但是后来,有人匿名给我发了视频,我就知道这件事情是有心人故意设计的。”
“大概从一开始,对就计划好让我看到那两个人走在一起。后来发现我没做什么过激的事情,便想再刺激我一下。只是那个视频,反复看过之后就能发现,他们两个人的眼神稍有偏移,并没有对上。”
“我一开始是很生气的,甚至升起了带着他一起从楼上跳下去的冲动。可是后来一个人静了静,脑子清醒过来,才知道那种想法有多幼稚又可笑。”
话的有些多,穆瑾玥喉咙发干,轻轻咳了一下,还没等她话,莱恩就递过来一杯水。
穆瑾玥接过去,道了声谢后一饮而尽,然后接着用轻柔空灵的声音缓缓叙述。
“然后,我忽然就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她抬眼,眸底有什么在缓缓流动:“我和他还什么关系都不是,就已经有了那么强烈的占有心理,如果以后真的和谁在一起了,只会伤人伤己。”
“还有我的朋友,我习惯了依赖他们,但是如果在以后的某一天,他们不在我身边了,那个时候的我会变成什么样子?会怎么对待他们?会不会也生出这样神经质的想法?”
像是在询问莱恩,穆瑾玥微微皱眉,满脸不解。
莱恩却没有回答。
他知道,穆瑾玥现在只是需要一个倾诉对象,她只是在把那些压抑在心底,没办法告诉别人的事情出来。
“我其实想了很多,也想了很久,”穆瑾玥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玻璃杯壁,目光晦暗不明:“解决这样的困境,似乎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接受治疗。”
接受治疗。
不是想获得救赎,而且无路可退的时候,仅剩的最后一个办法。
雪停了。
这里的建筑都具有很强烈的当地色,尖尖的房顶,点缀装饰的墙壁。后院积了一层厚厚的雪,还没有人踩过,表面平滑没有脚印,保存的完整又干净,在黑夜中映出一片朦胧的纯白。
窗外冰天雪地,室内却温暖,三个少年穿着短袖,或坐或立,来回踱步,整个屋子都萦绕着一股子焦躁不安。
白赫昀半个身子陷在柔软的沙发里,两条腿架在茶几上,单手支着下巴,眉宇间流露出担忧和烦躁。
他皱着眉低声斥道:“乔彬,你能不能消停会儿!”
走了第三十八圈的乔彬愁眉苦脸地停下:“我坐不住啊。”
“坐不住就出去,别在我眼前晃!”
乔彬低着头,声嘟囔:“外面太冷了,”顿了顿,他唉声叹气,“也不知道公主去哪了。”
吃完晚饭,穆瑾玥想一个人出去转转,很快就回来,他们以为穆瑾玥是心情不好,想出去散散心,再加上这个城市一向安,夜不闭户,也就没拦着。
谁知道她这一走就是一个时,连电话都打不通了。
“行了,”萧镜哲抬手抵着太阳穴,清冷的眼也浮现一抹忐忑,他抿了抿唇,眉头紧锁:“瑾玥应该是去找莱恩先生了。”
“莱恩先生?”白赫昀重复了一遍,马上起身往外走。
“你去哪?”萧镜哲喊住他。
“去找瑾玥!”
“不行,”萧镜哲大步追上去,拦在白赫昀面前,表情严肃,眸光沉沉:“莱恩先生找瑾玥,一定是为了询问她的病情。”
“那我就更要去了。”白赫昀斩钉截铁,态度很坚决。
“如果我们去,瑾玥不一定能够对莱恩先生敞开心扉。”
“我可以不进去,就在外面等。”
“可瑾玥出来之后看到你,一定会觉得愧疚。”
“……”
两人谁也不退让,就这么僵持在了门口。
乔彬正手足无措着,蓦地看到门口的身影,他大喜,像是见到了救星一样。
“别吵了!公主回来了!”
只一句话,争执的人停下,齐齐转头,绷紧的脸色舒缓。
“瑾玥,”白赫昀伸手把她拉到身边,语速很快:“你去哪了?怎么才回来?”
穆瑾玥表情温和:“就是随便走走。”
白赫昀又问:“那手机为什么关机了?”
穆瑾玥微怔:“关机了?”她把手机掏出来看了一眼,确实是关机状态。
“不是我关的,”穆瑾玥摁着电源键解释:“可能是因为太冷了,手机自动关机了。”
白赫昀放下心来,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问她是不是去见了莱恩先生。
穆瑾玥不想的事情,没人能从她口中问出来。
天色已晚,穆瑾玥依旧没有睡意,可剩下三个不适应时差的人已经满脸疲惫。
穆瑾玥心中愧疚,装模作样的打了个哈欠,又把眼睛揉出雾气,含糊不清地:“我有些困了。”
“困了?”乔彬撑着眼皮,目光都不聚焦了:“公主,那你上去睡吧,我们在楼下,有事的话喊一声就行。”
穆瑾玥好,上了楼,却没有丝毫睡意。
她拿起手机,点开短信,里面空空如也。
穆瑾玥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她到这边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换手机。
在国内用的手机被她关机扔到了枕头下面,穆瑾玥伸手摸索了片刻,拿出手机开机。
刚开机,提示音响起,过了三分钟才停下。
未接来电,短信,微信……似乎能联系到她的,都有傅彦的影子。
她猜到了傅彦会找她。
只是没想到,他会打这么多电话,发这么多短信。
明明没有得到回应,明明不知道她能不能看到……
她闭了闭眼,眼尾沁出一抹晶莹,在黑暗中看得并不真切,转瞬即逝。
时钟滴滴答答的转动着,呼啸而过的风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
穆瑾玥睁开眼睛,一下子没有适应手机的光线,她眯着眼睛看向屏幕,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很久,才忽视掉心底异样的情愫。
至少现在,还不能联系他。
穆瑾玥点开通讯录,给孔安思打了个电话。
对面很快接通,听筒里传来孔安思的声音:“玥玥?”
“妈妈,”穆瑾玥算了算时差,这个点儿,国内应该是八点:“早上好,”
“一点都不好,”孔安思不满:“你这中午留,晚上就走了,时间就那么急?”
这话,穆瑾玥走的时候,孔安思就来来回回了好几遍。
她失笑,乖乖认错:“是我的错,下次肯定会提前。”
“还想有下次?”孔安思轻哼:“下次我就不同意了。”
穆瑾玥只是笑,不言不语。
“对了,玥玥,”孔安思的语气忽然变得心翼翼的:“你要出国,只是因为想留么?”
穆瑾玥背脊僵了僵:“为什么这么问?”
“就是……”犹豫了一下,孔安思缓缓开腔:“傅彦来过了。”
穆瑾玥惊愕地睁大眼睛。
她猜到了傅彦一定会找她,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找到了她家。
穆瑾玥忽然紧张起来:“妈妈,那你告诉他我在哪了吗?”
“当然没有。”
穆瑾玥攥紧了手机,掌心渗出冷汗。
听到孔安思‘没有,穆瑾玥心放下的同时,也变得空落落的。
她徒然有些鄙夷这样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