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宁城太傅府青藤苑
今日薛太傅不知为何下了早朝便回了府上,此时他已经换了便服坐在雕花太师椅上,同德安讲话。
“老爷,京兆府已经派人将百里姑娘送回了,只是德安估摸着时辰,百里姑娘早该抵达府上了,不知这当中是不是又出了别的岔子。”
太傅凝神,想了想道:“不会的,欣儿这丫头注意多,大约是其他事情耽搁了吧!”
德安问道:“老爷,昨日百里门在京兆府声势浩荡,怕是惊动了半个洛宁城。今日早朝可有人参奏?”
太傅眯了眯眼道:“昨夜之事今日朝上竟无一人提及。大约也都知道这事情上官同咱们都在使力,便也算是卖了人情给我同他罢了。近日府上如何?”
德安回话:“老爷放心,一切尽在掌控中。少爷那边虽孙嬷嬷这些日子不在,但好在兰浅倒也是会处事的,轩雨阁防的滴水不漏。咱们院子里面混进来的几条杂虫,德安已经摸清了底细,只等老爷吩咐!”
太傅点了点头,又嘱咐道:“暂不急着清理门户,且留着他们。只是你得留心看好他们,能传出什么、不能传出什么,你该有分寸。”
德安恭敬的回答道:“是,老爷!”
太傅又问道:“水榭那边可还好?要是短了什么,可有人安置?”
“老爷放心,都安排好了,绝不会怠慢百里姑娘。”德安又想到了什么,道:“前几日照老爷的意思,安排了下人将那些话传到了百里姑娘耳中,这几日百里姑娘果然没有再去见少爷了。”
“如此甚好!”太傅面色欣慰了几分。
德安感叹道:“终究百里姑娘到底是江湖儿女,性子刚烈、爱憎分明。倘若换做世家官姐只恐怕即便是将那些话然听了去,也只会在自己心底琢磨,面子上可不会这般果决。”
太傅听了他的话,却笑着摇了摇头:“德安呐!你以为欣儿是听了那些话而对轩儿深感厌恶,这才如此?”
“老爷难道觉得不是?”
“你可是瞧了我这个世侄女呀,只怕,她多半是早已经瞧出端倪,知道这是我的意思,这才顺水推舟罢了!”
德安看似明白了些,却又问道:“老爷,德安尚有不解。为何老爷如此介意百里姑娘同少爷相见之事?”
太傅笑道:“德安呀德安!你也是成了亲的人了,怎就不知这情窦初、日久生情的道理。这欣儿那丫头的性子可不是那娇滴滴的官姐,难免不叫人眼前一亮,她又不谙世事,少爷又是那玩世不恭的性子,哎!只要他们二人不碰上面,我便少了几分担心。”
德安想了想,又道:“老爷,还有一事,德安不知是否要。”
太傅闻言,微微侧耳道:“噢?”
“门房禀报,百里姑娘入住咱们府上这几日,平阳城沐家的两位公子,常来拜访姑娘。”
“平阳沐家?那不是欣儿家那继母的娘家?欣儿素来与沐氏不和,想来对沐家这两位公子也不会另眼相待吧!”
“老爷的一点也没错,只是考虑着百里家和沐家的面子,咱们也不好拦着,现下回回都是百里姑娘自己称病闭门谢客。”
太傅道:“看来欣儿得果然没错,那沐氏确实对欣儿恨嫁!只是没有料到,这沐氏竟打着这番主意。让自己的侄子娶了欣儿,日后不论百里贤弟作何打算,这百里门终究逃不过她沐氏的掌控。”
外头厮来报,是百里姑娘回来了。正朝青藤苑而来,太傅命德安连忙去迎那百里,让她赶紧先回水榭,水榭中有人在等她!
百里听闻德安的话后,似乎便猜到了什么。她一路往水榭跑去,“老金!老金!”
百里冲进了院子,却又一人如风般钻入了她的怀中,哽咽道:“姐!你怎么可以丢下我们不告而别!究竟发现了什么事情!姐,您知不知道,我们几个都快急死了!姐。。。。。。”
“好啦,好啦,你一次性这么多,叫我怎么回答你呀!”百里拍了拍她的背,宠溺地摸了摸雪凝的头笑道:“傻丫头!”百里又问道,“你怎么来了?”
雪凝道:“姐不告而别的第二日,金堂主便带着雪凝下山来寻姐,只是当中金堂主还顺道去处理了些许门中其他事务,今日清早我们才入的洛宁城。”
“傻丫头陪傻姐,到果然绝配。看来这次下山,老夫没有带错人!”清朗的中年男子声音响起,百里这才看见园中树下站着的金无名!
“老金!果然是你!”
百里这一声百感交集,有重逢的喜悦、有少女的撒娇,有不告而别的内疚,还有一丝丝莫名的委屈,甚至还有一些担忧。百里放下怀中的雪凝,缓步走到师父面前,拉了拉金无名的袖角,偷偷看着金无名的脸色心翼翼轻声询问道:“他,也来了吗?”
金无名摆了摆手,叫周边人都退下。才故意沉声道:“他?哪个他?”
百里嘟着嘴巴瞧他:“老金!”
“怎么!他将你养这么大,你这是要同他断绝父女情份?连一声爹爹也不肯叫了?”
百里落了眉,眸色暗沉,嘴微微动了动:“我,我以为是他不要我了。”
金无名笑道:“你傻,你果然是傻的。他若是不要你,十五年前就不会养你,怎么你以为他也是傻的?平白给了你十五年的疼爱,现在你长大了,他才想到又不要你了?”金无名又顿了顿,“我看呀,并不是他不要你,而是你这丫头鬼机灵,就是想白占了人家十五年的便宜,连这养育之恩都不打算报了!”
“师父。。。。。。”百里闻言似乎终于松了口气。
“怎么,这会倒是想到叫我师父了。我以为,你大姐不但爹不要了,连我这个师父也不认了。”金无名双手搭在百里肩上,仔细打量着自己的爱徒。见她头发凌乱,便忍不住伸手替她整理。一面又道:“才又是一路跑来的?往日我教你的,稳重持成呢!”
百里撒娇道:“人家,人家不是因为要看见老金格外兴奋麻!”
金无名叹气道:“喜怒不形于色,为师白教你了!”金无名正要唠叨道:“处事要。。。。。。”
百里已然脱口而出敷衍道:“处事要端庄得体,举止要稳重持成,表情要不动声色。老金,你教我的这些心得我都是铭记在心的。且事事遵循!”
金无名幽幽道:“事事遵循?老夫可没有教过你离家出走,消声匿迹的事。”
“老金!”
“怎么,同我一起回石湖山?”
百里垂眼道:“暂时不想回去,我还没有想好,往后如何同他相处。”
“傻丫头,无论有没有血亲,他都是你的爹爹。”
“老金,我知道。。。。。。可是我,我。。。。。。”
“你不是不愿回去,而是不敢。”金无名一针见血道的道破百里的心事。
百里摇了头,却又点了头。她喃喃道:“老金,我做了爹爹十五年的女儿,现下竟不知如何以养女的身份同他相处。”
金无名摸了摸百里的长发,叹了口气:“你还是放不下,是不是亲生的有这么重要吗?”
百里道:“或许没有吧。。。。。。”可是她从到大爹爹对她的百般溺爱,现下看来,她却莫名觉得有些沉重了,她自以为天经地义的西,现在却开始患得患失了。她担心,爹爹会随时收走对她的爱。。。。。。金无名的对,她不是不愿,而是不敢。
所以那日,她无意听见自己身世后,才会第一时间选择逃跑。
金无名慈爱道:“欣儿,我和你爹爹都不会逼你,只是你选择留在洛宁城,来我和你爹爹终究有些担心,好在你是住在你薛伯伯府上。雪凝我给你带来了,这孩子是你苑中江湖气息最弱的姑娘,至少不会给你在洛宁城惹出麻烦。雪凝胆子,也能劝着些你。”
见百里点了点头,金无名突然一改腔调道:“你在洛宁城杀伐果决的事情,我可是听了。”
百里自然听出金无名指的是唐清风那件事情。她撒娇道:“我怎么听不出,师傅您老人家这是在夸赞我这个徒弟呢?还是在损我这个徒弟呢。”
金无名故弄玄乎道:“咱们的百里大姐天资聪颖,机智过人,还会听不出我这个糟老头之意?”
百里隐隐觉得金无名话中有话,道:“当日唐清风当众对姐行贿,就连他自己的属下都亲口指证他唐清风的恶行,老金今日可还要替他回公道?”
金无名眯了眯眼,其间的事情他早已知情。他怎会瞧不出此事不过是一桩因情而起的误会。在他眼里,这唐清风为人正直,倒也有门主年轻时候的几分侠骨风范,他少年成名,前途不可估量!若是百里能瞧上他,倒也是一桩良缘。只是可惜了,可惜这丫头还看不见他。金无名并不点破唐清风的心意,故意笑道:“你也知道,为师平日里素来帮亲不帮理,这个唐清风既然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为师又怎会替他讨个公道。”
金无名的话,虽句句向着百里,却也句句在此事中百里并不占理。百里刚想再反驳些什么,金无名却抬了抬手,让她止言。他又慈眉善目道:“欣儿呀,欣儿!那日你思虑缜密,却唯独忽略了一项。”
百里不服气道:“是何?”
“百里门人的忠心!”金无名顿了顿,“唐清风这孩子为人正派,性善良,是这一代弟子们中的翘楚者。唐家早年经商富裕,之所以唐清风会拜入百里门下,为的只是报恩而已!你是你爹爹的掌上明珠,他对你另眼相待自然是有的,可你却白白将人家的一片真心给误解了。你可知,那唐清风并未挪用门中半钱的用度。那日抬入太傅府的每一件礼物,可都是他唐清风自个掏的银两。大姐你倒好,好一顿鞭子呀!人家好歹也是一舵之主,你也好歹给人家留些面子才是。”
百里微微愣住,想到那日在京兆府衙役面前他对自己的百般维护,不解道:“可是,他为何不明缘由?”
金无名朗朗笑道:“明缘由?你叫人家如此明呀,对你百里氏的忠心耿耿?想必他即便是这般了,你也只会更加曲解人家。再者,人家唐清风是个通情达理之人,你的那些话也确实让他知道,他的行为确实有些不妥,他自知倘若他不受这顿鞭子,怎能将你这位大姐从此事中摘出来呀!”
“所以他是。。。。。。”
“这顿鞭子是人家自愿为你受的。”金无名又拍了拍百里的脑袋,“现在可知道是冤枉了人家?”
百里自知有失察之责,却不愿在金无名面前承认,将头靠着金无名的肩膀,撒娇道:“老金才还帮亲不帮理的,怎么这会还是再替人家讨个公道。”
金无名幽幽道:“丫头呀,我同你讲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你既决心要在洛宁住下,唐清风是你可相信之人。”
百里愣了愣,微微笑道:“欣儿知道了,谢谢师父。”
金无名若有所思的瞧了瞧百里,见她不再言语,便道:“怎么,夏家的事情你就不打算同为师讲讲?”
此事百里心中正踌躇所以并未开口,一来她满心想着要替夏家讨回公道,二来昨日她却又担心昨日被捕之事让师父和爹爹为他担忧。可他们却还是知道了,百里嘀咕道:“这个唐清风!”
金无名笑道:“你以为你不许唐清风,消息就传不去石湖山吗?枉你身为百里门的大姐,竟忘了宁国各分舵的暗探均由石湖山直接调配!唐清风可封不住他们的口。”
“老金,爹爹怎么?依着我们家同夏家的关系,这事情我们不能做事不理。”
金无名摇了摇头,叹道:“欣儿,交情归交情。此事并没有你想的这般简单,我和你爹爹都觉得夏家的事情,我们百里门不便插手。”
百里试探问道:“可是因为夏家案涉及朝中重臣?”她才不信区区一桩王平案居然能惊动堂堂丞相。
金无名神色显露出少有的沉重,只是告诫道:“夏氏同百里氏交情乃属私交,可倘若为此私交影响百里门千年根基,可是你愿意见的?”金无名又问道:“你夏叔叔将夏氏产业托付给了你,你可知道?”
百里有些诧异,却又不是很诧异。那日在瑞王府夏叔叔曾同她表露此意,只是当时她觉得夏家还有人在,已经拒绝了。
金无名道:“你既然想替夏家做些什么,报仇雪恨是不太现实了,不如就好好替你夏叔叔经营这芙蓉阁,以慰他在天之灵吧。”
“夏叔叔他?”
“你回来前半个时辰,他已。。。。。。”
金无名还未完,百里便要往外跑。她要去看夏叔叔最后一眼。金无名却一把将她拉住。:“你见不到的,你夏叔叔现下应该已经火葬了。”
“火葬?他不是半个时辰前才。。。。。。”
金无名道:“夏家丧仪之事我会妥善处理,你不许去。但我可以答应你参加头七之日的大礼,亦夏家新家住的身份。”金无名声音少有的严厉,不容百里讨价还价半分。
当日,太傅在青藤苑设晚宴款待金无名,宴席后金无名婉拒了留宿太傅府回了百里门。
然而水榭的百里却心有不甘,辗转难眠。
金无名下令七日内不许她去夏家厅堂,可夏家的案子、王平的案子都像一块巨石压在百里心头。她知道无论是金无名,还是纪尘风对她禁制令都只是他们保护她的一种式。可是,夏家上上下下二十几条性命,怎能这般不明不白?金无名和纪尘风定然是知道什么的。
而眼下,她唯一的线索便只是此案同沧海阁和丞相府脱不了干系!沧海阁的人在洛宁是何据点,她并不知晓。若是让百里门暗探去查,便又会惊动金无名。眼下,唯一有迹可循的便只有丞相府了。
关于夜探丞相府的决定,百里还是谨慎的,她掰了十几朵蔷薇花瓣,最后找到了去丞相府的理由。金老头既然不能为夏家断送百里门的千年基业,她觉得很是有道理。可是她,并不是爹爹的亲生女儿,若是事发,她便以此将自己同百里门撇个干净!
百里当夜便体会了雪凝在的便利,有雪凝替她掩护,也省得她费力服彤,于是百里轻松地扮作男装乘着月色,踏着屋顶离开了太傅府。
月黑风高,百里摸到丞相府。丞相府的墙头虽高,却半点也难不住她。她不费吹灰之力便寻到座无人看守的墙头运用轻功一跃而入。她刚刚得意洋洋的站稳,却见丞相府内灯火通明、锣鼓喧天!远处此起彼伏的叫声!
“抓刺客!”
“抓刺客!”
什么情况?姐才来,便被发现了?她还未想明白,却突然感觉一只大大的手掌握住了自己的手!是谁!百里抬眼对上的却是那双玩世不恭的笑脸,是他!赵亦诚!
百里耳边响起袁捕头的话:“就姑娘才问的那位刑部赵侍郎,往日里他可是丞相最得意的门生,今日他不过是去京兆府问了王平案的卷宗,便被丞相的人绑了回去!”
薛少爷握住百里的手,看着有些懵圈的她一正经的着急催促道:“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跑!”他轻轻拉着百里,嘴角上扬的一丝坏笑,带着百里从她才刚刚跃入的向又重新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