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莱因特并没有在帝都等待卡提亚到来,本来女王派他过来也不过是为了送来塔特莉斯的基石,他长时间逗留反而不便。女王与带着贵重礼物的队伍先行出发,亚莱因特与队伍相遇时,他们已经到盖森侯爵的领地了。卡提亚并未惊讶,只是笑着说也不多在帝都待上几日,好舒缓心情。
女王豪华的马车需得八匹骏马拉着,整辆马车都是由金银造就,点缀着珠宝玉石,车身上缕刻着精美的花纹,更有无数奢华装饰马车的两侧都有踏板,留作仪仗侍卫站立。若不是参加铂兰诺的圣祭典礼,女王也不会选用这辆马车出行。亚莱因特回禀了消息,又提及了瑟西所说的巨龙的弱点。他自然不相信瑟西会告诉他檀伽罗的弱点,檀伽罗与她再有芥蒂,也比他来得亲近。卡提亚倒是若有所思,女王轻声开口:“前些日子有铂兰诺昔日的骑士来投诚,他们自称休羽和蕾拉。”亚莱因特不解地看着女王,不知她何出此言。
卡提亚绝美的脸上闪过一丝惆怅与惋惜,轻叹道:“他们毕竟与世隔绝了十多年,他们手上那些秘辛,已经完全不能用来作为筹码了啊。”她似乎回忆起那两个人,蕾拉不再是艳名远扬的少女骑士,休羽也不再是温和有礼的帝国侍卫,他们曾经的风采,都被留在了十数年前。亚莱因特等着女王继续说下去,女王也只惆怅了一瞬,便接着说:“丢利恩在黑石丛林进行了一场屠杀,想必你已经知道了,雷朗命休羽、蕾拉和伊冯娜带着学生们逃去索恩修斯的领地,只是休羽和蕾拉选择了杀死那些孩子和伊冯娜,来向我邀功。”
亚莱因特小心翼翼想要开口,卡提亚却看向他:“我知道,全知者在檀伽罗那里,只是,普利瓦恩未必会把所有事都告诉他。你猜猜看,最想檀伽罗死的人,是不是这位被拿捏在手里的精灵大祭司?”于是亚莱因特松了一口气,这才安下心来,这几日他始终魂不守舍,睡着了梦里都是檀伽罗和瑟西联手对付他,场景好看得很,有巨龙有魔法,和神话传说里的场景一样的壮丽。是以亚莱因特离开的时候瑟西调笑着劝他多留几日,他都没耐心嘲讽回去。
瑟西捻着手中的花瓣,她告诉亚莱因特的事情半真半假,信或不信都是错的,纯属为了膈应他。花瓣的颜色渗入皮肤,她转身去把手洗干净。瑟西取出两个细颈琉璃瓶,两个瓶子一模一样,她将一个瓶子递给伊绯因,神情肃穆:“皇女殿下,您有办法将这瓶东西转交给加诺吗?”伊绯因从假寐中醒来,眼神却澄澈得不像刚刚睡醒,她询问道:“这是什么?”瑟西郑重回答她:“龙祖之血,即便神明也为之惊叹的恩赐。”伊绯因自然清楚身为创世之座的龙祖的强大,也清楚这瓶龙祖之血能够大幅提高加诺的能力。
必须由一个足够强大,同时也足够忠诚的人来做这件事。让索恩修斯一个人待在铂兰诺的帝都她并不放心,这位索恩修斯的后裔机敏沉稳,却不够强大,她过早地被改造了的经脉无法承受强大的魔力,这使她不能发挥自己全部的实力。
伊绯因只犹豫了一瞬,终于还是将底牌托盘而出:“有一个人能担此重任,他便是精灵时代的另一位基石,荆棘之野的命名者,花之盾潘森。”
瑟西一点也不惊讶,她只是点点头,说:“如果是这位的话,的确能担当此任,黑荆棘的最初发现者,孤身守一城,孤身护一国,永不后退的保护者,花之盾潘森。”她不去询问伊绯因要如何联系潘森,这是皇女殿下自己的事,她不应当去过问。但是伊绯因有问题问她:“索恩修斯,能告诉我,剩下的这瓶龙祖之血,你打算给谁?”
“檀伽罗会从我准备的礼物中得到一件做为他成为王储的贺礼,这是其中之一。”瑟西说着,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放琉璃瓶的盒子了。伊绯因倒是觉得有趣,继续问她:“那另外的礼物,是什么?”
瑟西铺展丝绸的手顿了一下,她说:“不死鸟的心脏。”这连伊绯因都吃了一惊,不死鸟的心脏可以给人带来强大的回复能力,可以说,无论怎样的重伤,都能够恢复如初,但是这反而让她困惑,巨龙血脉本身就拥有强大的回复力,这对于檀伽罗来说只是锦上添花,终究是比不上龙祖之血的。瑟西用温柔而痛苦的眼神看着那剩下的一瓶龙祖之血,她说:“他必须选择一样,他总要选择的。”
对于上流社会来说,圣祭的开始源于王宫举办的舞会,卡提亚女王的车队在舞会的当天到达。当女王在亚莱因特的护卫下从马车中走出的那一刻,世界都因她黯淡了,只有她是唯一的光。
女王身着酒红的礼服,系着一条银腰带,金发盘在头上,带着一顶精致轻灵的王冠,带着简单的珍珠耳环与三层短链的钻石项链,项链的每层之间以红宝石与黑曜石连接。那双莹白的手上未曾带手套,只带了一对金手镯,
那是足以做为筹码的美貌,如果是这样的美人,没有人会觉得为她奉上权力和军队有什么不妥,一时间,卡提纳王国几年前那场夺权之变也合情合理起来。卡提亚恍若不曾看见这一瞬众人的怔神,她走进大厅,坐在特赐的座位上,直视着道雷格朗,完美的唇形扬起笑容,声音动听却威严:“卡提纳女王卡提亚,特来参观铂兰诺圣祭。”
来自炎热南方的姑娘往往有着较深的肤色和热烈的眼眸,可是女王那烟蓝的双眼轻轻一瞥,便能夺去他人满心满意的热血异国大陆的女子柔和而娇可是女王那莹白的手刚刚探出,便有人为她奉上生命。那是璀璨如太阳的光辉,在她面前,所有美人都失去了光彩。那样的风华绝代,此前不曾有,今后大概也不会出现了。
希娅穿着黑色的礼裙,站在皇子与公主们身后,尽管希娅有着暗夜玫瑰的美名,可是,鲜花如何与太阳争辉呢?女王惊人的美貌让同为女子的希娅也失神了片刻。她与一众贵族向女王行礼,然后她单独向亚莱因特行了礼,毕竟诺恩家族算得上是兰恩尼斯家族的眷从家族。皇子与公主等到两位王互相问候完,才上前向女王行礼。檀伽罗去迎接处理完北境风雪的军队,不曾出场。仓兰雁思及自己几个月前刚刚向女王求婚被拒,一时间有些窘迫,无暇顾及他人反应。玛格腿脚不便,却依然强撑着,努力走得自然,瑞利森担心姐姐,薇薇和艾希尚且年幼,打扮得漂漂亮亮,跟在哥哥姐姐身后。
丢利恩这是第一次看到这位邻国的女王,而他第一眼,就被女王掠去了所有的心跳与呼吸。他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不记得自己怎么走出的大厅,也不记得父王说了什么,唯一记得的只是他行礼时,女王扬起的一瞬笑容。
卡提亚带来的礼物贵重精美,然而在贵重的礼物也比不上女王莅临。玛格早就吩咐过了,要为卡提纳王国的来客准备最好的客房,有什么要用的,但管去用,这方面财务司不会卡预算的。
晚上舞会会持续到凌晨,然而下午还没到傍晚,便已经开始了。贵妇们穿着喘不过气的束腰,维持着仪态,一边还要小心翼翼的不让裙摆沾上污渍。希娅几乎是内地的太子妃,是以她连歇脚的余暇都没有,希娅刚刚笑着结束了和一群贵妇人的谈话,却见得自己的一个闺阁好友朝自己招手,希娅看了一下,目前也不需要自己摆场子,便走了过去。
那是她父亲从属的一位男爵的女儿,算得上和她关系比较融洽的一个。她与寻常贵族少女本就不同,那些姑娘学习跳舞社交的时候,她在练习魔法那些姑娘盛装出席宴会,为家族增添光彩的时候,她在战场枕戈待旦。虽说希娅是内定的太子妃,然而仔细想想,除了皇室,又有哪个家族,敢迎娶一位战功赫赫的帝国第一附魔法师呢?
希娅走了过去,那姑娘一脸神色匆匆,双手不住地绞着裙子。希娅放松了一下面部表情,走上前,伸手拉过她,亲昵地问:“佩罗妮娜,怎么了?”佩罗妮娜拉着她的手看了又看,左右打量了一下,然后迅速把一包什么东西塞进她腰间的暖手绵包里。她楞了一下,刚打算看一下是什么,佩罗妮娜小声说:“这场舞会时间这么长,邀请你跳舞的人肯定特别多,你要是饿了就拿一个出来吃,都是我亲手做的,面粉我筛了好几遍。”希娅这才反应过来,那是参加舞会所必备的垫肚子的点心。舞会上的菜肴往往只有装饰的作用,整只的烤孔雀蒸天鹅,味道却不怎么样。希娅确实不大游走在贵族的交际圈,倒确实忘了这件事。
希娅先拿了一个尝了尝,味道甜丝丝的,她笑着说:“难为你能记得,我倒真的忘了这件事了。”佩罗妮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小声说:“还有一件事,有位骑士一直想让见见你他说他对你仰慕已久,我拒绝了他,但是他说他只想见见你,不会让你为难的”希娅自然是听懂了,她心中叹了口气,面上却带着笑意,语气亲切:“没什么,见一面也不是不行。”
见到那位骑士的时候希娅楞了一下,那是埃里克子爵的独生子,何塞恩骑士。这位骑士自四年前第一次见到她,便向她发动了热烈的追求,自然,她拒绝了无数次,只是何塞恩骑士完全不顾其他贵族的奚落嘲笑,没想到这次竟然向佩罗妮娜寻求帮助。希娅只觉得麻烦,但她依然礼貌地询问:“阁下,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何塞恩有些局促不安,他看着希娅的脸,似乎是想把这张脸刻在心底,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希娅小姐,我想送您一件圣祭礼物只是一件礼物而已,没有其他事情,还请您不要拒绝,拜托您,这一次不要拒绝我。”四周有认出他的贵族,已经开始窃窃私语了,他们都在笑他,难道他还能比得上帝国之盾、尊贵的檀伽罗殿下?
希娅微笑着,似乎不曾察觉四周不同,她看着何塞和,温和地问他:“是什么礼物呢?”何塞恩小心拿出一个狭长的盒子,里面放着一条精美的手链。何塞恩请求道:“亲爱的希娅,您能带着这条手链,度过圣祭典礼吗?我希望你能收下这次的礼物,仅仅是这样就够了。”希娅看着那条手链,又看了看满怀期待的何塞恩,她轻轻伸出左手,笑着说:“那么,您便为我戴上吧。”
希娅又回到了那些王公夫人之间,她笑容得体,从容不迫。而何塞和沮丧地走向大厅角落,他的朋友们为他遮去那些不善的揣度目光。有位好友小心问他:“那条手链不是你的母亲给你的遗物吗?”何塞恩拿过一杯酒,说:“是的,她让我送给我未来的妻子。可是除了希娅,我又能爱上谁呢?”他抽泣着一饮而尽,又再次拿过一杯酒。
舞会在道雷格朗邀请卡提亚跳舞后正式开始,两位王的舞蹈后,大家也放松下来。夫人热络地带着自己初次在社交圈露面的女儿结识那些体面的、有前途的先生男士迫不及待地向自己闻名已久的美人发动攻势。希娅不怎么跳舞的,她除了开场和檀伽罗跳了一曲之外,便没再跳过,偶尔有人来邀请她,佩罗妮娜便会小心帮她拒绝。
今天的舞会更加热烈,女人们也更加热心。索恩修斯那位年轻的家主也罕见地在舞会露面了,这位神秘的、高贵的青年连圣祭都很少来参加。偶尔见过他的贵族都会大肆宣扬,他是多么俊美,多美威严连石像都会因为他的俊美动容、连星辰都会因为他的威严而隐匿。只是艾伊诺无视了那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他邀请女王跳了一曲后便不再起身了。这位最完美的夫婿似乎感受不到在场所有女人的热烈眼光,三位王坐在椅子上,不时地交谈几句。
亚莱因特不苟言笑而且他是卡提纳王国的来客,尽管有人因为他英俊优雅的外貌投来殷切的目光,但不会有谁愿意和他扯上关系。他扯开领结,走出大厅,想要透透气。铂兰诺的侍卫毕恭毕敬地将他送到花园中,花园中人不少,都是出来透气的铂兰诺贵族。既然知晓他是兰恩尼斯的人,铂兰诺自然不会放心他随意走动,他去哪儿都一群人护卫或者说是监视着。亚莱因特只觉得烦躁不安,宴会上有得是冰镇的饮品,但是不能消除他半点烦躁。监视者更让他束手束脚,只能发泄一般地越走越偏僻。
“不去邀请姑娘们跳舞吗?”头顶上方传来瑟西那熟悉的嗓音。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走到了一座破败的塔边,瑟西倚在楼上的窗户边,探出身子问他。跟着亚莱因特的侍卫们胆战心惊,哆哆嗦嗦说:“怎么怎么走到这儿来了。”亚莱因特回头问他们:“这是什么地方?”侍卫哪敢抬头看塔里是谁,关于这座塔的传说让他们巴不得一辈子都不接触这座塔,他哆嗦着回答:“这是天鹅塔”关于天鹅塔的传闻,亚莱因特也曾听说,据说这座塔是艾铂帝国的遗留建筑,没有谁能活着从里面出来,处置它要耗费不少精力人手,这地方也偏僻,铂兰诺的帝王自然不愿意在一座塔上劳心,便一直搁置在这儿了。
瑟西不像她一贯打扮得那样,一身黑袍,面容隐于兜帽之中,她漂亮的银色长发垂在身后,双手撑在窗沿。
亚莱因特心下一动,对侍卫说:“我进去一趟,若是有谁问起,如实回答便是。”说完不等侍卫开口,便走进塔中。侍卫哪里敢跟他进去,壮着胆子抬起头,却只见破败的石墙,哪里有人的影子。
亚莱因特几步并做一步,然而瑟西像是戏耍他一般,他爬了一层又一层,却始终不见瑟西的身影。这塔中房间倒是齐全,有图书馆,有午茶厅,又爬了几层,只见是一间少女的卧室,丝绸的被子被虫蛀了好些洞,屋子里却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灰尘。亚莱因特一直爬到塔顶,塔顶早已残败,月光透过墙上和屋顶的缺口,照进来,屋子中央是一具断裂的石棺。
瑟西坐在那些断垣残壁上,她轻声说:“这是囚禁那位薇安娜公主的高塔,她至死都未曾离开这座塔。”她手中拿着那本加诺交给她的日记,“只有这日记,记下了她疯癫的言语。”瑟西单手解开长袍的系带,她居然穿着一条华美的礼裙,轻轻跳到地上。
亚莱因特没有想到瑟西会穿上一身礼服,或者说,他根本想象不到,瑟西穿着裙子的样子。他们初见是在沙场,满身血污再见是在帝都,瑟西总是裹着一席黑袍。他一直觉得瑟西挺好看的,尽管她瘦削、苍白,身躯单薄得没有一块丰腴,连想要行吻手礼,都要担心被硌着。
瑟西穿着星空蓝的礼裙,裙身随着她的走动如水般流淌开来,这条裙子并不繁复,也不像一般的礼裙一层一层的。这条裙子只在一层裙身上面笼着一层缀着碎钻的轻纱,一动起来,便是漫天星河流转。
亚莱因特突然上前伸出手,询问道:“索恩修斯小姐,您愿意和我跳一支舞吗?”
远方王宫中的音乐,悠悠然然飘了过来,与月光一并洒入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