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严廷看了眼通道口,目光隐隐激动,又很快冷静下来,他收回目光,嘴唇颤抖着看向商正初。
不知是不是错觉,程云深感觉周严廷薄片状的身子似乎晃了晃,也许是昏暗之故,他脚步轻挪慢移。
好一会儿,只见周严廷走到放书的矮桌旁,点着了油灯,又仔细擦拭了几圈,颇为客气道:“贵客见笑,这灯是我祖传的宝贝,看书习字没它可不行,请过来坐!”
他请坐,却不过席地而坐。
这里的条件有限,周严廷能这么,显然已经退了一步,商正初混不介意,大大咧咧的坐到周严廷对面。
这是一种双奔着和谈去的姿态。
周严廷淡淡的道:“贵客有所不知,这铜灯虽是古物,值几个钱,却不及上面的灯油分毫,得需月月拿金锭珠宝跟外面的人换,如是长年累月,以致发珍贵。”
这话初听稀松平常,却经不得琢磨,端看听的人有几分心思。
旁人听了可能会多看两眼珍贵的古物,程云深却觉得眼前一花,莫名心酸,失去过自由的人知自由的可贵。
她只看了一眼铜灯,便挪开视线打量周严廷,顺着他骨节分明的手,看到他磨破的袖口,不由心神触动。
周严廷这人,他富吧,金银珠宝无数,他穷吧,吃穿用度无不求人,可就算这样,他舍得换灯油看书,却不肯额外添置衣物。
这样一个经验累月读书的人,绝对算得上苛刻自律,定然不会如表面上看到的弱,反而有相当强大的野心和坚韧的意志。
再看这里所有的西,要么是他祖上传下来的,要么是跟仇人交易来的,这么多年,当年被关进来的人,一代一代苟活至今,眼前的周严廷已然成了仅存的微末星火。
星星之火,只要有机会,便可以燎原……他一定很渴望出去!
眼下装的这般淡定,多半是讨价还价,争取最大化的利益,就是不知商正初能不能绷住。
对于结果,其实程云深并不在意,不管哪占上风,只要最终能达成合作共识,让她安的离开这里就可以。
想着,她眼睛不由看向昏暗中的周倩儿,寻思怎样才能跟她搭上话。
商正初丝毫不敢轻视周严廷,能跟他对阵而不输势,足见是个硬茬:“周公子谦虚了,唯有爱书之人才会不吝金银换灯油,若是商某,只要好酒好肉伺候着就行了!”
“统领骁勇,岂是酒肉之徒,”周严廷突然目光一冷,丝毫不惧地迎向商正初,“客既有备而来,奉承就不必了,只是百年来,无外人知我族苟活于此,我怎知你跟外面那群人不是一伙的,想要诓骗于我?”
周严廷态度转变之快,令商正初微微一顿:“呵!周公子也太瞧得起他们了!商某奉命寻周王墓有些时日,乍见公子存活于此地也颇为意外……”
周严廷眉头一挑,颇为不屑地哂笑道:“既行非君子之事,当如外面那群人,撕了脸皮,丑话直,端着君子言行,不过徒增笑话。”
商正初:“……”
程云深见商正初吃瘪,不由汗颜,事已至此,很明显的用意,周严廷却逼人出来。
很多时候,我们做事话,都是点到为止,你知我知就行了,出来不好听也不好看。
商正初总不能坦白的,我们看上你的钱了,我们救你出去,你把钱都给我们,这样的话,跟外面那群唯利是图的人又有什么分别。
沉默片刻,周严廷突然话锋渐缓:“就算你跟他们不是一伙,又如何保证得到西后,不会杀我灭口?”
商正初一脸凝重,周严廷刚完怀疑他跟外面的一伙,又讽刺自己一行人,还没等他自证清白,又找他要保证!
显然这才是周严廷最关心的,他不怕掏空财产,却担心卸磨杀驴。
商正初松了口气,不由问道:“周公子如何确定我们跟外面的人不同?”
周严廷看着微弱的灯火,眯起眼睛,讥讽道:“他们?他们根不会装君子。”
程云深从侧面看到周严廷背脊蓦然挺直,眼中折返出的火光令她微微一颤,好像在她眼前的是一头蓄势待发的狼,这头狼从里往外散发着恨意。
程云深也曾有那么一刻,恨着所有,诅咒那些人不得好死。
后来她也想过,对于之前生活的法治社会,即使有万分之一的侥幸被救,将那些人绳之以法,也不过得他们半载牢狱——这根抵消不了她心底的恨!
以己推人,程云深不相信,以周严廷的遭遇,会乖乖交出身家财产,只求活着,而没有任何条件。
“你出去之后,真的只是要活着吗?”
周严廷转头,看着突然出声的程云深:“姑娘以为呢?”
程云深正懊恼自己沉不住气,颇为意外周严廷竟会反问,她下意识看了下周倩儿。
周严廷似笑非笑道:“你以为我会报仇雪耻?”
程云深愣愣看着周严廷那双如深潭般的眸子,像陷进去一般,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翠禾看出程云深神情恍惚,撤了下她的袖子。
程云深猛的惊醒过来,再也不敢看周严廷的双眼。
周严廷微微一笑,看向商正初:“不,不用我动手,有人会做的!”
程云深一怔,猛然醒悟过来。
顾晏若是得了周王墓的财宝,又怎么会让有二心的人知道!何况二族长之前拿北山不知什么的要挟。
这么想来,顾天放心让商正初进来的主要原因,根不是她预想的那样,也不是为铲奸除恶,而是打算瓮中捉鳖!
她看了眼入口的向,外面不知集结了多少楚王兵,正像围猎似的包围这片山村!
程云深嘴唇微颤,久久不能平静——就因为这不是法治社会,所以遵寻强者生存的生物法则。
她还是微微有点不敢相信,抱着微末的希望,看向商正初。
商正初出奇的沉默,没有看她。
程云深心里咯噔一下,抿起嘴。
商正初愈发谨慎的盯着周严廷:“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周公子深谙用兵之道,商某佩服,若不能为楚王所用,实在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