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午的阳光浓烈滚烫,照在身上哪处都是烫得惊人,苏浅浅奔跑在宫道上,衣角翻飞,发丝混着汗液粘在额头上,双眼直冒金星,但仍有一丝信念支撑着她。她寻人问了夜九现在在哪儿,她们回道皇上在昭仁殿与大臣议事。
“王妃您慢点!”秀秀在后头大口喘着粗气,用尽身力气都追不上苏浅浅。
那么一个短腿,怎么突然间跑得比香兰这么个练过武的人还要快。
香兰脸红心喘,扶住秀秀,“王爷他这又在作什么幺蛾子?”好的午时来接王妃回家怎的还弄上丧钟了?
这可不是什么儿戏的西。
秀秀的脸色也惨白一片,这事儿成南并没有跟她提起过,发生得这样突然,实在太令人匪夷所思了。然只能提着裙摆跟着苏浅浅跑,她就停了一会儿苏浅浅便不见人了。
“咱们咱们还是先别管这么多了吧万一是真的,还是护好王妃才是第一要事”
秀秀想到夜国盛传没有子嗣的妃子都是要陪皇帝王爷殉葬,若这事唉
但愿这事只是钦天监那边弄错了。
苏浅浅一口气奔到了昭仁殿,殿中摆设如常,只是里里外外围了许多大臣和侍卫,梁顶上挂了白。那些大臣们明明心里乐开了花,偏面上也要做出一副国丧悲痛的样子,个个垂头流泪,深深扎进了苏浅浅的心。
这不是真的。
夜夙那样聪明绝顶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死。
旁人那么一句夜夙死了,她就信了?她不信!不信这是真的!
“九!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苏浅浅直奔殿中央,对着坐在龙椅上的夜九道。
众大臣齐齐停下了手中动作,目光有些悲悯地看向这个有些行为疯癫的摄政王的遗孀,但觉得她可怜是一回事,朝堂上他们即将得到的利益又是一回事。
夜九放下茶盏,揉了揉不甚舒泛的眉心,面沉如水地看了眼苏浅浅。荀子晓得主子如今心情不太好,便开口轻声喝道:“摄政王妃,注意仪态!”
苏浅浅哪里还顾得上仪态,满面煞白,只有眼眶是刺红刺红的,发髻凌乱不堪,再无人前骄纵明艳的模样,夜九看得心尖都揪得疼,沉眸扫了眼四周站立的大臣们,微不可察叹了口气。这戏,到底还是要演下去的。
“王妃先坐下。”夜九起身亲自去扶苏浅浅,触及她冰凉的手腕,喉咙里的那声皇婶到底是不出口,“此事来话长,皇叔他”
苏浅浅咬着唇忍耐,在夜九的手伸过来时疯障一般地推开,而后身子受力反摔到地上,地毯中央刚摔了一套茶杯,带着利茬的碎片割伤了她的手。
赶来的秀秀和香兰以为她是在皇上面前撒泼,连忙将她扶起来,为她擦拭掌心的血迹。两人突然听到了一声哭泣,像是压抑许久终于再绷不住,苏浅浅倒在她们怀里泪如雨下,身子也一抽一抽的,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秀秀香兰瞬间一僵,如今的情况,比她们想象得更糟糕。
夜九刚才被推开的手收到了身后握了握,压下心中的不忍,面上冷酷无情,呵斥苏浅浅御前失仪。
在场的人纷纷侧目瞅了眼站在人堆里的苏太傅和苏大公子,那两人淡定得很,竟是没一个站出来为苏浅浅话的。
夜夙又态度软下来安慰了几句,“如今大错已铸成,皇叔的后事朕已交代下去给了礼部了,至于遗体你来之前朕就派人送回王府了。”
苏浅浅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秀秀和香兰,视线却冷冷地落在夜九身上,那股莫辩的意味使得夜九如坠冰窖。
他知道她误会了。
但这锅,总得有人背下去。
夜九负手回到龙椅前坐下,黑眸中神色莫辩,一时间让底下的臣子们觉得像极了先帝在时的那般杀伐果断的模样。夜九再次劝道:“王妃不必再在朕这里浪费时间了,还是回府里,料理皇叔的身后事吧。”
苏浅浅冷冷的眼神陡然变得冷漠狠厉,朝夜九大喊道:“枉夜夙从来无心权势声誉,为你们母子做了那么多,竟也落个如此下场”
她晓得的,自顾皇帝都有个疑心病,这病能害死许多人。
可夜夙凄苦一生,幼年丧母,孤苦地活在深宫里,好不容易长大成人封了王搬出去立府,先帝驾崩他又不得不接下夜国这一堆烂摊子。他打理朝政那么多年从无过错,这些人竟然只因为疑心病便要生生害死夜夙。
何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便是啊。
她一一扫过殿内的大臣和侍卫,似不甘心地赌气道:“你们这些为他们母子卖命的且瞧着吧,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帝王之心,狠辣之心,他们母子都是没有良心的人!”
但是没有人理她。
大家都知道皇帝是没有心的人,更何谈什么良心。俗话伴君如伴虎,只不过两各取所需,若是有一日功高震主被举家流放或是满门抄斩,那也享受了半辈子不算太亏。他们就是在刀口上舔血的人,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何惧生死。
苏浅浅双手止不住颤抖,抬手堵住嘴巴不想叫自己的失态再流露于人前,直到那疼痛遏制住抖动,她才转身出了昭仁殿。心里像是豁开了一道口子,任外头在明媚的阳光都照不进去,反倒被狂涌而出的寒意逼退许多步。
长长的宫道上路过了许多宫人,但没人敢上前陪她几句,就像回回她和夜夙进宫之时,那些妙龄娇俏的宫女只敢远远地瞧上夜夙一眼,并不敢多看,看了就觉得是唐突冒昧了。
秀秀跑一阵儿才追上苏浅浅:“王妃,咱们回家,啊,回家去,回家再好好。”
苏浅浅掩面哭泣,“秀秀,我没有家了,夜夙没了,我的家也没了”
她从未想过夜夙那样的人有一日也会称之为“死了”。
又或许是她从没有意识到夜夙也是一个人,平平凡凡的人,也会有生老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