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太太我已找了郎中去医治了,只是如今已然昏迷不醒。”陈敬之望着杯底起伏的茶道:“没看出你竟通医术,空气中那样若有若无的药味你竟闻得到。”
距离那次动乱,已过去一日了,虽然年关将至,可陈丞相已然对此事颇为上心,命令彻查,可昨夜在审查这些人之前,他们竟已被人杀害了。
“我自小被婆婆带大,婆婆的头风已有许久了,从小我几乎是日日闻到头风药的味道,昨日突然又闻到,利用这个,也只不过是急中生智罢了。”想到赵婆婆,柳清槿眼中些颇有些愧色,转而问道:“小宝怎么样?”
“小宝不见了。”陈敬之抬起头,看着正在桌前奋笔疾书的柳清槿,疑惑道:“你在写什么呢?”
“信。”柳清槿放下笔,慢慢拿起还没干透的纸张,轻轻吹了下:“这是我父亲藏起来的信,我不过誊写一遍罢了。”
“什么?”
“父亲似乎早料到有人会暗算他。”柳清槿将纸放下道:“能让他放弃生命都要保护的东西,极有可能是那群人昨日想要的东西。”
“那信里……”陈敬之怕柳清槿回忆起从前的惨案,欲言又止。
“是名单。”柳清槿站起身,将信递给陈敬之:“我之所以没有一开始把信给丞相,是因我心中不安,这是父亲留下唯一的东西,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陈敬之看了看那封信,上面赫然写着许多当朝重臣的名字,粗略看下来,虽大概不足十人,可他们的身份地位,当真是不可小觑。
“我本以为,这些人是希望丞相示好南齐的臣子,因这些私利才痛下杀手,我到帝京之后,便暗暗查了一下,结果却并不是。”柳清槿道。
“董轩承。”陈敬之抬起头,若有所思地说:“这位太常卿每每在朝中痛斥那些降党,其言语之毒辣,想必以他的立场,是不会因此事对你父亲动手的。”
“你可记得企图要杀父亲的高皇后?”陈敬之蹙了眉头,继而说:“天子虽无实权,可总是不安于现状,父亲为敲打他,虽说只杀了高皇后一族,可董轩承与其父交好,是有嫌疑做此事的。”
“父亲此信也未曾交代做这些人有怎样的问题,当真是令人苦恼啊。”柳清槿将信拿在手上,她心中自然是相信陈敬之的,也知道他不会告诉他人,想来如今已是有将这封信交给丞相了,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我还有一个疑问。”柳清槿笑着轻轻坐在陈敬之边上:“你昨日是怎么找到我的?”
“你明明知道的。”陈敬之轻轻把柳清槿的手拉过来,小姑娘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我才不知道!”柳清槿用力想把手抽出来,却被陈敬之抓得更加紧。
“我怎么会骗你。”陈敬之笑笑,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一只晴水绿的镯子,套到了柳清槿的手腕上。抬起头望着她的眼睛:“你昨日在巷口摔的镯子,是为告诉我你在哪里吧。”
“你与我倒是一般别扭。”陈敬之把柳清槿的手放开,小姑娘马上躲出几步远。
“这事情,怕是要有个了结了。”陈敬之严肃起来道:“如今也不知那些人与这信是否有直接关系,你我可要想些办法才是。”
“你是怎么想的?”柳清槿问道。
“此事着急不得,他们在暗处,我们在明处,如今之际,需等他们再一次出手。”陈敬之站起身,望着半开的窗户,家中的下人正为着新年忙碌着。
年关将至的时候,陈敬川收到了回京的信。
想来他在收到信之前,曾犹豫是否写信给父亲,请求回京过这个年,但他多次拿起笔,每每又将笔放下,他总是想到母亲,母亲在他心中便像是一根刺,隐隐戳着他心里不得安生。
“大将军。”陈敬之笑着作了个揖:“如今东临有了将军守着可着实安好啊!”
陈敬川回过神来,他已然从前线回到了京城家中,刚刚下马进了府中,便见他陈敬之带着许多人在门边等着,看到他这位弟弟这个样子,他笑了笑道:“你倒如今也学会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了,看来这京城尹也不好当啊。”
“这位是?”陈敬川看了看陈敬川身旁的柳清槿,轻轻笑了笑:“柳小姐。”
“哥,你居然认得她!”
“我也是瞎猜的。”陈敬川大笑:“家中之事,我也听闻些。”
许多年后,陈敬川仍对这次见面记忆犹新,倒不是这次的相见这有什么特别之处,而是那样朝气洒脱的陈敬之与纯粹聪慧柳清槿,却是他此后再见不到的样子。
陈家的年宴颇为气派,在这鼓乐齐鸣,觥筹交错之际,柳清槿拉过身边的文秋,悄声问道:“你可知道那大少爷身旁的小女孩是何人,为何从前竟没见过?”柳清槿的目光落在陈敬川身旁一个约莫五岁的小姑娘身上,这小丫头生的十分秀气,性子也活泼,着实讨人喜欢,而她的眉眼若是细瞧也是像极了陈敬川。
“文秋也是不清楚。”文秋低下头在柳清槿耳边说到:“只是听说这位小小姐是大少爷的独生女,前少夫人过世之后,大少爷便一直未曾再娶,如今膝下只有一女,据说老爷为此焦心许久啊。”
“这感情着实令人羡慕啊。”柳清槿笑了笑,将袖子抬起遮住酒杯,这陈家待客的酒水都如此令她欢喜,转而她又问道:“这样小的一个孩子,想必大少爷必然不会呆在身边去战场,为何我从未见过呢?”
“文秋曾听别院的姑姑谈过。”文秋有点不好意思:“小姐可别嫌文秋嚼舌根,只是听说这周夫人虽是大少爷的亲生母亲,却不是很喜欢大少爷,说这周夫人曾有一女,因为大少爷的关系没了,夫人一直走不出这个坎,恰好这小小姐生的实在生的像不在的二小姐,夫人便着人在别管养着了,无事也不必来请安。”
柳清槿没想到平日里如此和颜悦色的周夫人也有如此难言之隐的痛苦,心中突然空了一下道:“倒是可怜这稚子无辜啊。”说着眼神向那小姑娘瞟去,却没想到恰巧与陈敬川的目光撞在一起,陈敬川礼貌地冲她点了下头,柳清槿窘地忙把头低下来。
这年若是过着,就是眨眼般的事了,眼瞧着这从初一到十五就好像是一瞬间的事情。柳清槿心中虽总是为那些歹人而惴惴不安,但终归是平静的。
因为在初八那日,赵婆婆醒了过来。
这消息是陈敬之告诉她的,她知道以后,心中也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但终归是松了口气,当时丞相为诱使歹人露出马脚,故意将抓了的那些人关在牢中,却出乎意料的顺利,在刺杀的人身上掉下坠子中——查到是董府的家奴。
此时的赵婆婆是不愿说话的,不论柳清槿如何劝都一言不发。
“婆婆,您好说吃些药。”柳清槿将药碗端在手中,看赵婆婆这样不配合,她不禁笑了笑,将碗放到床沿轻声说道:“您对我到底有养育的恩情,清清实在不忍看婆婆如此,如今董大人四处寻您与小宝的下落,您就不怕有个什么闪失?”
“你知道小宝?”赵婆婆听到这话突然抓住了柳清槿的衣袖,一个不小心,药碗“咔嚓”一下,摔在了地上。
赵婆婆心里清楚,此时她若主动讲话便失去了优势,可她心里都是小宝如何,如今柳清槿一番话,不仅提到了她的宝贝孙子,更是提到了她的东家,她明白,胜负已然分晓了。
柳清槿不动声色地望着赵婆婆,她心中格外复杂,她对如今赵婆婆的样子是心疼的,可也是仇恨的,若是旁人,她定毫不犹豫算计下去,这么多年她看多了父亲在朝堂上起起落落,也见了许多人世凉薄,可如今面对孩提时代最信任的人,她竟不知怎样处世。
“婆婆,您为何要这样做?清清是真心去待您的,为何一定致我于死地?”
赵婆婆此时的表情不知道是哭还是笑,她松开了柳清槿的衣袖,慢慢说道:“可怜我家世世代代为大齐臣子,如今竟要亲眼看这江山拱手他人了,你说我又如何坐得下去呢?”
此时的柳清槿恍然大悟,她一瞬明白了父亲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