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敬之年少之时,曾在洵仁书院读过几年书,可虽说是读过,但不过与院中之人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交集罢了。因而如今见韩夫子登门拜访,他是惊讶的。
“丞相的意思是,今日的遴选,本应是由他主持,可如今战事未平,南陵急报,便令我们与二公子您商议,望您移步书院的才好。”韩夫子的神情没了往日的恭顺,更是由内而外显出些许威严。
陈敬之对这韩夫子,心中是有些忌惮的。三朝元老,就算在十几年前京城兵变,人人自危之时,也能安然自若,不得不说是有些手段的。
“夫子先行去吧,容我再准备才好。”陈敬之恭敬地笑笑。
“这遴选的时辰讲究,公子还是现在虽老夫走吧。”
果然,有什么地方错了。
如今,董轩承公然邀自己前往,显然目的不仅是柳清槿,或是说,柳清槿只是一个意想不到的环节。
难道是……
“董大人。”陈敬之礼貌地笑笑,走上书院的正堂“许久不见,大人身体可还爽朗啊?”
“二公子?”出乎陈敬之意料,董轩承神色竟有些意外,目光越过陈敬之,落在韩夫子身上,似乎有些复杂。
“二公子是应了丞相之令,前来选我朝新的能人的。”韩夫子的声音有些沙哑,似乎是在回应董轩承的目光。
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陈敬之夹在两人中间,心中一凛。
董轩承似乎不知自己到来,那韩夫子带自己到这是非之地,到底是因为什么?
“公子既然到了,那我们也不要误了时辰,这就开始吧。”董轩承慢走到堂正中。一时,钟罄之声绕梁,庄严肃穆肃之感骤起。
“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古人以史而知兴衰,以史为鉴,当今我朝,当如何正史?”
听着学子一个个的言论,陈敬之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倒不是他们所说毫无道理,却是处处答到点上,句句令人称道。
“院首。”陈敬之打断正在高谈阔论的学子,迎着董轩承错愕的目光,平静说道:“太史公所言,自是圣贤之道义,可如今乱世,论其道,我朝堂所需之人,应上可规劝君王,下可教导庶民,治国安民,使百姓不受冻馁之苦,离乱之祸,至于大而论其道者,不必夸夸其谈,浪费你我时间吧。”
其实,陈敬之倒不是真有心打断,只是这堂上气氛太过古怪,许多待选的学子,眼神甚至四处游荡,难以定身。
这实在令人难以相信,这洵仁书院的许多人,如今自己已都不再熟识。如此陌生的状况之下,他似无意责难,恰恰是有意试探。
“二公子。”董轩承先是慌乱了下,但多年的朝堂经历令他很快地恢复了平静:“命题的样式,是老祖宗定下的,怎能说改就该呢?”
“规矩是死的。”陈敬之眼斜斜瞥向董轩承身后的学子们,慢慢向堂中走去道:“又有何人可答,江川战局,是否可取胜?”
堂中一片寂静,无人敢站出应了陈敬之的问题。
在这一片寂静之中,陈敬之笑了笑,他心中如今已然有了底,他转过身,静静望着董轩承道:“这样除了高谈阔论而无所长之人,是院首想要荐与父亲的治国之才吗?”
“公子此言,乱世则就可以罔顾圣人之训了吗?”董轩承目光凌厉,堂上氛围一时压抑到了极点。
“这洵仁书院的院训可不就是以明明德,夫善其国,助民水火,以安天下吗?”
声音从堂前清晰地传的很远,引来众人侧目,只见柳清槿从容地走上堂来,望着满堂错愕与质疑的目光,将右手轻压在左手之上,向众人行了一礼。
“这丫头……”陈敬之心中大惊,向董轩承的方向走了两步。
“你怎么......”看到柳清槿,董轩承一时有些乱了方寸,想来,这几日他寻着由头见了当今天子一面。虽说天子看似高高在上,可陛下那副草木皆兵的样子,实在令他心痛。
什么天子,明明是棋子。
与其做这样的傀儡皇帝,还不如背水一战。
可这样突然出现这样的状况,乱了他的计划。
“不知这位小姐有什么高见?”董轩承笑了笑,装作不认识柳清槿的样子,他自己明白,这笑里绝大多数都是苦涩。这种苦涩难以言表,这些日子里,每当遇到轻松愉快之时,这种感情就会如同活物一般跳出来,扰的他坐立难安。
“柳家对我皇室有恩,你竟如此!”这个被陈昌压迫许久年仅二十的年轻君主,听到董轩承向他报已然除去调查内幕的柳忻良之时,虽极力压低自己的声音以免这寝殿之中自己的话被陈昌的耳目听到,可还是难掩语气中的愤怒:“除去柳司徒,你可还祸及他人?”
“陛下您怎能如此心软,这柳忻良摆明是陈昌那老贼的心腹,如今处处调查此事,若是留着他,只能功亏一篑啊!”董轩承摇摇头,神色沉重。
“朕在问你,除去柳司徒,可还有人为此丧命?”皇帝咬咬牙,瞪着董轩承“你可知这其中利害?”
各中缘由,在董轩承从天子那里得知之时,于他而言,宛如晴天霹雳,想来,当下除了将功折罪,他想不出自己还可以做些什么。
“小女是已逝柳司徒之女,今日不请自到,还望各位海涵。”柳清槿略带歉意地笑笑,大略地扫了众人一眼,目光最终落在陈敬之身上,陈敬之看得出她心中还是慌乱的,在冲她温和一笑之时,看到了她腰间所挂的玉佩。
“小女是来回答二公子的问题的。”柳清槿站在堂中,语气波澜不惊:“大齐三百年,早已分崩离析,如今乱世,狼烟四起,需平定河山之人,而对弈者有高下胜负之分。切小女之观,丞相之胸襟宽广,识人之独到不疑,治国之雄才伟略,仁德之天下共识,如此之执棋者,定使民宴乐太平,毋受离乱之苦,冻馁之祸。民心所向,自是输赢正负,江川一役,自是我朝必胜。”
“姑娘所说真是令在座自愧不如啊。”董轩承不安地笑了笑道:“今日是我朝遴选,姑娘虽见识甚广,可终归是女儿身,还望姑娘理解,回去的好。”
回去?
当真是奇怪。
“真棒!真棒!”堂上突然传来一阵尖利的叫声,陈敬之忙抬头,只见一只色彩艳丽的鸟儿绕梁而飞,长相分为诡异,不断叫着同样的话。
“是何人……”董轩承面容是明显露出了惊讶,但又马上好像知道了什么,面色凌然。
“快把那鸟给我抓起来!”董轩承忙喊道,可堂上的局面突然变得难以控制起来。
那些原本端坐的学子,丢下书本,将藏于身后的剑拿出,从座位上跳起,直向陈敬川而来。
果然。
陈敬川就势躲过一剑,只听门外突然传来一片杀声,引得堂上的人大惊失色。
“二公子!”远远似传来喊叫,混在这嘈杂的人群之中,还是那么突兀。
“崔将军!”看到在人群中厮杀一闪而过的身影,陈敬之许久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保护公子!”崔元和一边抹去溅到脸上的血水,大吼一声。
“你快!”陈敬之忙伸手去拉身旁的柳清槿,却见她被那歹人退的更远,而那杀意,摆明了冲着陈敬之。
“怎么……”本想趁乱逃脱的柳清槿被乱匪逼到了死角,她虽有些身手,可在这些训练有素的歹人面前,就如同是三脚猫功夫罢了。
眼看千钧一发之际,柳清槿突然感到有人拉着她的手,近乎是将她甩向了崔元和那边,柳清槿猛转头过去,却发现身后居然站的是董轩承。
为什么?
“抓乱党!”崔元和一把将柳清槿拉到军后陈敬之的身旁,大喊一声,发起了最后的攻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