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夜色降下,仿佛无数的墨迹胡乱地涂抹在头顶那方天幕,没有月亮,没有微微的星光,哪怕一丝光线也没有;
黑戚戚的一片吞噬了所有的光明,黑暗成了这方天地唯一的主题,这个刹那仿若永恒,寂灭冷清,压抑得有些可怕。
林秋道立身于索桥之上,但凡所见之处尽皆是暗了下来,隐没在了黑夜里,哪怕是脚下的那暗红色的岩浆湖泊,也失去了光亮,转眼之间湖面漆黑如墨一片,黑得瘆人。
坠魔谷内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件事物,皆笼罩在黑暗之中,自然也包括林秋道。
黑暗向着林秋道源源不绝而来,其中竟是隐隐有排斥之意,这黑夜似乎并不喜欢人类,更不喜欢光明的事物,容不得林秋道污染了黑夜的纯净。
林秋道一手扶住铁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呼吸,在林秋道的头顶一片深深的黑暗,那是比之其它地方更黑的黑暗,一种近乎纯粹的黑暗。
黑暗垂落而下,将林秋道彻底淹没其中,林秋道的肩头似有万钧之力压下,全身骨骼与经脉彻底错乱开来,仿若下一刻林秋道就将化作一团暴碎的血雾。
比之于林秋道如此狼狈不堪的惨状,一旁的白一鸣跟个没事人一样,在这片夜色里没有丝毫的不适,白一鸣彻底与黑暗融为了一体,分不清究竟是黑暗吞噬了白一鸣,还是白一鸣就是黑暗的本身,仿佛白一鸣就应该存在于这夜色之中。
白一鸣不带丝毫情绪地瞥了林秋道一眼,便是自顾自地低着头,没有一点想要理会林秋道的意思,哪怕林秋道先前救下过铁叔,哪怕他在林秋道身上看见了曾经的自己;此时,白一鸣的心已是随着铁叔而去,他连自己的性命都懒得理会,又怎会理会他人的性命呢?
倏地,林秋道眉心处的那道火焰印记火光大盛;
眉眼之间,火焰印记跳动个不停,每一次印记跳动的间隙,一丝似微弱的火焰如同流水那般,紧紧地贴着林秋道的皮肤,缓缓地流淌而出。
不多时,林秋道全身上下皆是覆盖上了一层极为淡薄的火焰,头顶更是落出一个火红的大字——铭篆字“临”;
沉沉的黑暗与那火焰汇聚而成的“临”字,好比天生的对头没有任何交汇的可能,哪怕距离咫尺也是相隔天涯,一丝难以捕捉的无形细线阻隔在二者之间,其上冰冷的黑暗,其下温暖的火光,如此泾渭分明,永远都不会有交汇的那一刻。
黑暗里,终是有了一点亮光,虽然微弱,但也聊胜于无,恰似那漂泊在大海的一叶扁舟,哪怕渺小却能承载的了生命,寄予得了希望。
火光里,林秋道的小脸忽明忽暗,先前那压在重若万钧的巨力陡然消失不见,浑身的骨络经脉也在火焰的梳理之后,拨正了回来。
鬼门关里走了一遭,林秋道一把揩下了额头的汗珠,若非眉心的印记及时流转出火焰,自己必定不负那万钧重压,肢解而死了。
林秋道轻吐一口浊气,那些错裂开的骨络经脉经过火流的梳理凝练,也是越发地坚韧凝实。此刻,林秋道从未觉得自己的身体如此轻盈过,轻得好似一片风中的鸿毛,只有那么一二钱重量,世事就是这么无常,塞翁失了马,焉知岂非福。
林秋道不由得心生感慨自己的人品为何如此之好,失了这么多匹马,却得了那么多的福;大概自己真的就如那《青蛇传》中的许翰林一般,乃是天上某个星君下了凡尘,自得了上天的垂青,逢凶便能化吉。
林秋道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说我是天选之人,也是未可知也。”
就装得一手好逼而言,林秋道显然是极不合格的选手,满是浓浓的酸臭,起转承轴更是生搬硬套,僵硬之处堪比那些手僵脚直的跳尸,直来直去,毫无惊喜波澜可言。
俗话说:强行装逼,最为致命;逼格不够,老天来收。只是林秋道没有料想到,老天来得那么快,那么准时。
林秋道只觉眼前一花,全身上下提不起一丝一毫劲力,软软绵绵地跌坐在地,如同一滩烂泥巴瘫在地上。
眉心之间,那道火焰印记猛地停止了跳动,流转不息的火流有如腐朽的墙皮剥落,东一块西一块地剥离了林秋道的身体;火红的“临”之一字失去了火流的支撑,也是随之而失去了光彩,消散在了黑暗里。
万钧的力道再次落下,“噗通”一下,林秋道猛地一下跪倒在铁索之上,口鼻之间殷红的鲜血狂喷而出,两眼一闭,双腿一蹬,人事不知的样子。
索桥之上,绝对的黑暗,没有任何的亮光,一道浓郁到极致的人形黑暗乘风而来,在其两侧的黑暗与之相比,好似春日里最为明媚的阳光。
人形黑暗突然气息一敛,一股淡淡的幽香自人形黑暗传了出来,与先前栈道之上的那股幽幽香气如出一辙;略一停顿之后,两侧的黑暗再次飞速倒退,人形黑暗一闪而过,便是从索桥的一头来到了林秋道所处的另一头。
“没有装 逼的命,得了装 逼的病。”,人形黑暗语带几丝嘲讽,无奈地说道。
听其语气,正是龙十的声音无疑。
龙十俯下身子,那双枯瘦的手掌轻轻落在林秋道身上,弥漫在龙十身上的黑暗沿着手掌落在了林秋道的身体之上,不同于先前的那片深深黑暗的是,龙十身上落下的黑暗极为的柔和,竟是在帮助林秋道承受那万钧之力。
龙十冷冷地扫了先前那片黑暗一眼,冷冽地说道:“滚!”
清冷的声音不大,也没有任何特有的威严,只不过平平淡淡而已,那片黑暗却如同见了帝王一般,不敢有丝毫违背,还来不及眨眼那片黑暗便是散作一空,连带着几丈方圆的黑暗都是随它一道褪去。
白一鸣也是寻声看了过来,那目光充满着怜悯与可悲,在“不三”身上存在着一股白一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气息,那气息陪伴了白一鸣十年之久,他如何能不熟悉;显而易见,不三所散发出来的尸气,无论数量还是质量,与自己根本皆不在一个层次之上。
白一鸣很想知道为何不三能在如此尸气的侵蚀之下,保持本心不变,可白一鸣却没有问,于白一鸣而言,无论尸血是否侵蚀他的心,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因为他的心已然是空空如也。
眸光一转,白一鸣心中已有了抉择,飒然一笑道:“桂香散的味道还不错,不过对咱们倒是起不了太多的作用,没想到此处还能遇上一个同命相连之人。”
龙十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也算是机关算尽了。”
嘴上虽是这么说着,龙十却很是佩服白一鸣缜密的心思,试问自己绝无可能做到如此心细如尘。易燃而不易折的雪蚕丝上附着一遇火星便会与空气相融的桂香散;若是雪蚕丝不燃,无人能够走过栈道,若是雪蚕丝燃,桂香飘起,来人也势必浑身酥软,灵力闭塞,与白一鸣也够不成丝毫威胁。
“任我机关算尽,不也抵不过这天意么?”白一鸣幽幽叹息道,直勾勾地望着怀里那早已冰冷的铁叔。
“天意?我从来都不相信什么天意,若是真有天意,那也是我自己走出的天意。”不知是否是受了尸气的影响,此时龙十霸气侧漏,彻底不见了平时那股吊儿郎当的劲头。
若是十年之前,有人这样问起自己,白一鸣的回答必定与龙十一样,年轻果然是很好的一件事情,白一鸣轻叹一声道:“年轻,真个是极好的。”
龙十并没有再如先前那般胡诌八扯自己是一个小老头,既然白一鸣清楚自己是一个小娃,多作言语也是毫无意义;有的话一遍就好,无味的重复,那就不是戏弄别人,而是戏弄自己了。
“废话少说,解药呢?”龙十眊了林秋道一眼,不耐烦地问道。
白一鸣放下怀里的铁叔,眼眸里精光爆射,如同两盏幽亮的烛火,道:“解药?小子,你也未免太过狂傲了一点。你随我一路至此,打着何种算盘,我岂会不知?我倒未与你清算一二,你倒还想要解药?”
龙十一时语塞,伶牙俐齿如他也是不知如何反驳,只得强硬地回应道:“懒得与你多言,咱们手底下见真章。”
“到底是我握不住手中的刀,还是你太飘?这就掂量不清楚自己的斤两了?”
白一鸣怒极而笑,似被龙十的言语所激。
张手一握,铁叔腰间的刀便是飞入了白一鸣的手中,道:“年轻人,今日便让你我酣畅淋漓地大战一场。”
白一鸣语气看似激昂澎湃,豪气万丈,却隐隐有一股赴死之意蕴含其中,白一鸣只为求死而战,能够死在与自己同命相怜的人手中,倒不失为最好的结束方式。
龙十站在黑暗里,一动未动,双目紧盯着白一鸣,道:“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