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一鸣起身,横手举起手中长刀,与肩一般高,锐利的刀锋直指龙十,道:“请!”
漆黑的夜里,两个人没有什么你死我活的深仇大恨,却为了某些不那么重要又十分紧要的理由,战作一处,也只有白一鸣与龙十清楚自己为了什么刀锋相向。
白一鸣拉起长刀,直劈了过去,没有一点多余的花俏,朴实无华的长刀就这么毫无章法地劈向龙十;似乎白一鸣根本就不会使刀,事实上,他从未使过刀,手里的刀对他来说也不是刀,只是铁风他们留下的意志而已。
锃亮的刀光,笔直地落在了龙十身前;刀,本来就是如此简单,不需要铺垫,也不需要任何变化,直来直去即可。
龙十双掌合十,枯黄的两掌之间夹着一尺刀锋,任凭白一鸣如何使劲,刀锋既不能向前送那么一分,也不能往后退那么一丝;凶猛的刀光戛然而止,此刻,长刀只不过是一块有些锋利的铁片而已,普通不过。
“意虽猛,不过你却不应该使刀!”黑暗里,龙十的脸沉浸在这黑暗里,看不清龙十此刻的表情,语带几分遗憾地说道。
“是么?”
白一鸣手腕一抖,刀身随之一横,一声清澈的吟鸣大起,刀光再起,横斩一过的刀锋更是锋利凶猛了几分。
金石相交,刺耳的尖鸣大起,龙十的手掌在刀光里瑟瑟颤抖,顿时一分为开,再无法束缚住那冷冽的刀锋。
白一鸣的心已经空了,一切都没了所谓,却也无法容忍他人否定手里的那柄长刀,那柄刀代表着铁风的意;白一鸣轻声喝道:“一往直前,纵九死而亦无悔;这是老铁的意志,如今也是我的意志,更是我们“天星七子”的意志;岂能容地你来小觑?”
迎面而立,龙十直勾勾地看着白一鸣的眼睛,似乎想要透过这心灵的窗,看清楚白一鸣的心;不知缘何,这个不能称之为敌人的对手,有一种莫名的魅力使得龙十肃然起敬,可终究二人是要搏出一个胜负。
于对手而言,最大的尊重便是全力以赴;刹那间,龙十的手掌已是有了变化,一者漆黑诡谲,缭绕着浓浓的尸气,一者却又洁白如玉,散发着纯粹的生机;截然不同的气息,共存于龙十的两支手掌,没有任何排斥,亦没有一点违和。
白一鸣瞳孔一缩,这就是自己与不三的区别之处,不三竟是能同时将尸的阴暗与人的生气,容纳于己身之中;二者是那么地平衡,那么地自然,仿佛与生俱来一般,尸气与生气就应该如此存在于不三体内;不三比之自己想象,更为地神秘,如同这漆黑的夜幕蕴藏了无数秘密。
动作略微停滞,便是给到了龙十可趁之机,苍白洁白的手掌狠狠地拍击在那口刀光之上,巨大的蛮力震得白一鸣手腕发麻,手中的长刀一声哀鸣,直直地崩飞了出去,刀身的光华彻底黯淡了下来。
龙十并没有如同先前那么开口说话,因为任何言语都会破坏如此氛围,此刻只应无声,更胜过有声。
长刀脱手,白一鸣没一点惊讶,事情正如他所料那般发展,一切似乎都在白一鸣算计之中;
那握刀的手掌无数月华自虚无间涌来,隐约还能见着淡淡的火红沉浮其中,白一鸣的杀招正是隐藏这手掌之间。
“月环”,白一鸣的手心生出一个月白色的奇点,无数月华围绕在奇点四周,疯狂旋转成了一个环形漩涡,狠狠地对着龙十便是拍了过去。
龙十不躲不闪,那幽黑的左手并起食、中二指,迎着白一鸣手心的月白色奇点,凶狠地撞了过去。
这场战斗没有任何意义,也无关对错,只是红尘中两个同病的人宣泄胸中的不平气罢了,一人逃避恐惧,一人真心求死,如此简单与无聊而已。
黑白相交,一指,一掌,交错而过。
白一鸣掌心的奇点已是暴碎,暗红的鲜血自龙十的指尖滴落了下来。
二人背对而立,白一鸣手心的月环并非是龙十的手指所碎,先前二者交手的刹那,白一鸣便是自行散去了手心的月环,以滚热的胸膛抵住了龙十的双指。
白一鸣脸色惨白如纸,胸腹间竟是有一个双指大小的血洞,却没有血留下,因为血还没来得及流下;
白一鸣看着胸口处的血洞,自顾自地笑了起来,道了一声,“谢谢!”
龙十有些伤感地说道:“何苦呢?”
龙十不知白一鸣为何一心求死,却是能够感觉到白一鸣内心的空洞,似乎只有死亡才能够使白一鸣真正解脱,真正的快乐!
有时候,对于有些人而言,死亡又何尝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呢?
拖着快要散架的疲惫身子,白一鸣步履蹒跚地走到那柄铁刀旁,废了老半天劲欲想拾起那柄碎裂的断刀,可白一鸣的腰杆好似僵硬了一般,根本不听使唤。
龙十走至铁刀前,还未来得及俯下身子,却被白一鸣一把推开,道:“好意心领,不过这是我兄弟的东西,不需要他人的帮助。”
说罢,白一鸣倒了下去,倒在了铁刀前,殷红的血液自胸口喷了出来,溅起一片血花,在这漆黑的夜里,这是唯一的一抹颜色。
一手抓起断刀,白一鸣的身子缓缓地在铁索蠕动起来,好比一只僵直的蚯蚓,分外滑稽与好笑,却不得不让人心生佩服。
许久,白一鸣终是来到了铁风身旁,抽搐个不停的手掌托起断刀,搁置在了铁叔的腰间,嘶哑地说道:“老铁,你的刀。”
白一鸣一个翻身,面朝漆黑的夜幕,口鼻之间只见进气不见了出气,白一鸣的生命似乎是来到了尽头;
“这么躺着,果然舒服。”,白一鸣望着龙十,尴尬地笑了笑,道:“小兄弟,所谓桂香散不过是蒙汗药罢了,一泡童子尿便是足以。”
龙十没有笑,也并不想笑,这个时候龙十只有满心的歉疚。
“还……有,咳……咳,这坠魔谷内,天黑不见人,人不见天黑;我们倒是没有所谓,你那朋友只怕……”,白一鸣想起了竹简所记载的警言,轻声地说道。
龙十目光如山一般坚定,不容置疑地说道:“无论如何,我也会带他出去的。”
白一鸣点点头,似乎已经用尽了全身最后一点气力,道:“小兄弟,你我都是可怜之人;虽不知你真个是何姓名?以我如此低微的本事也没资格对你指手画脚,只是有一言还请你听,切莫忘了本心。”
虚淡的声音低不可闻,可龙十将每一字都听得清清楚楚,牢牢记在心头;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何况白一鸣本就是良善之人。
此刻,白一鸣觉着好累,浑身没有丁点力气,哪怕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是没有。
恍惚间,白一鸣听见了铁风,还有各位兄弟的呼喊。
“既然是累了,闭上眼睛就是了。”
“瞧你那糊里糊涂的蠢模样。”
“活了这大把岁数,也没个长进。真个是叫人不省心!”
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白一鸣的双眼轻轻地合上。
不过,老天似乎给白一鸣开了玩笑,哪怕阎罗王也是要捉弄一下白一鸣!白一鸣的眼皮将要合拢之际,那一道细长的缝隙里,幽幽青光爬满了白一鸣的眼睛。
白一鸣的嘴里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一片漆黑的坠魔谷,霎时间,无数凄厉疯狂的嘶叫响动山谷,似乎是在回应白一鸣的声音。
龙十环顾四周,昏暗的眼睛穿透了漆黑的夜,这坠魔谷竟是如同那道深不见底的深渊一般,封印着数之不尽的僵尸。
白一鸣直直地弹坐了起来,眉眼之间绿纹密布,一脸幽青之色;白一鸣望着头顶一片夜幕,歇开一丝嘴角,嘴角的两侧露出两颗尖利牙齿,绝望地说道:“死,对我来说,也是这么困难么?”
那怨念至深的言语,是在质问老天,更是在质问自己?为何自己连死都是做之不到?为何老天爷连死都是如此吝惜与自己?
世道如此不公,有的时候,对于某些人而言,死亡都只是一种渴望而不可及的奢求,那又会是怎么的苦痛!?
白一鸣“抽泣”地笑了起来,绝望与怨恨的情绪,引动出了那些融于骨骼之内的尸血,白一鸣正发生着难以想象的蜕变——尸变。
只见白一鸣十指之上紫黑色的指甲飞速生长,眨眼的功夫,便是足足一尺有余;
“啊!”白一鸣痛苦地嚎叫了起来,无数密密麻麻的碧绿色倒刺,穿破了白一鸣的皮肤如同雨后的春笋冒了出来,一颗颗倒刺闪烁着骇人的幽光,十分之锋利的样子。
白一鸣邪魅地笑了起来,恰如地狱里爬出的魔鬼那般,伸出嘴里的舌头,不停舔 舐 着手臂之上的血珠,一脸的满足。
龙十望向白一鸣,目中尽是怜悯;到头来,天也未遂人愿,终是将白一鸣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尸气弥漫在白一鸣的全身,白一鸣发出一声似人非人的低吼,“走!”
自此,绿色的幽光彻底占据了白一鸣的眼眸,那双眼睛变没了一丝人性。
见白一鸣如此模样,哪怕龙十无利不起早,也是于心有些不忍,轻声道:“让我送你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