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平静之后,吵闹声又起,十几条汉子七嘴八舌地说了开来,偌大的酒馆好似一壶将要烧开的滚水,“咕咚”、“咕咚”地吵闹个不停,不胜烦人。
小桌上,皮帽男子一言不发,也没有同少年乞丐那样暗中观察,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不为人知的空间,在那里只有皮帽男子一人而已,再没有他人能够闯入,当然,他人之中并没有包括一旁的少年乞丐。
大概是刀客们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狗屁不通,说的还都是些陈词滥调;少年乞丐觉着好生乏味,也就没了再听下去的兴致。
少年乞丐干脆闭上眼睛养起神来,静静地等待着小二上来的烈酒。
嘈杂的闹声遍布酒馆,几乎地上的每一块石砖都能够感受些微的震动,只有最角落的那方桌子与这一切格格不入,难得是一处安宁;不是声音传不到这方桌来,而是桌上的两人心静如止水,自然就可独享片刻的宁静。
不多时,小二托着木盘,迈着稀碎而轻快的步伐,一路小跑地穿过大堂,小二也是有些等之不及想要一睹二人的海量,清朗地吆喝道:“烧刀子两大壶,您二位等久了,还请慢用。”
酒壶落桌,小二扯下肩头的抹布搭子,胡乱地擦拭了几下有些油腻的桌面子,悄声道:“两位能喝便喝,喝不了也莫要逞强;俗话说得好,一分面子,九分里子,这面子哪抵得上里子半点重要?”
少年乞丐没有作声,一脸笑意地冲着小二点了点头,皮帽男子也是扬起了头颅,虽说看不见皮帽男子的眼睛,但在那帽檐之下,此时此刻一定有一双感激的眼神;便是再如何清冷的人,得到陌生人递来的善意,心中也会为之一暖,这世界虽然不怎么美好,可也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不堪。
酒已上桌,皮帽男子没有急着喝酒,端起握剑的左手准备解下手中那似剑非剑的木头片子,从进门开始皮帽男子都没有放下手中的剑,作为一个剑客,剑常常不离身,不过能够做到剑不离手的却是少之又少,这样的人无一不是视剑如命的人。
然而,皮帽男子不单是剑客,也是一个酒鬼,吃酒的时候,自然需要放下手中的剑;此时端着杀人的家伙,那样会扫了吃酒的雅兴了,哪怕琼浆玉液也没了滋味,所以皮帽男子解下了手中的剑。
桌子近前的小二,看得十分仔细,皮帽男子不是握着手里的木剑,也并非抓着,甚至不是拿着,而是以灰色的布条将皮帽男子修长的手掌与两尺来长的木头片子死死地绑在一起。
一圈又一圈的灰布条 子松开,皮帽男子的手掌不是很大,却裹着足有数十根灰布条 子。小二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心有疑问与惊奇,这么捆着手与剑,难不成除了喝酒之外,皮帽男子都不曾放下手里的剑?
半刻钟之后,皮帽男子终于是放下了手中的剑,男子轻轻地将木剑搁置在条凳边上,温柔得就好像对待自己新婚的妻子。
邻着几张桌,一个脸上生着几条刀疤的汉子,有意无意地瞥了过来,在他看来,皮帽男子的动作无疑是拖延喝酒的时间而已,大笑道:“装什么清高剑客?桌上那两壶烧刀子,喝不下去也没关系,叫我们一句‘大爷’就行。”
酒馆里,众人几乎都已忘记了这一茬子,汉子这么一说,刀客们又是看了过来,一时间,嘘声四起。
“像这样的货色,一路下来,老子没有见到一打,也有五六个,跟他们计较作甚。”,某处不知名的角落,有人暗戳戳地说道。
酒馆居中的桌子,一个脸色苍白的青年男子开口说道:“这位老哥说得好,何必与这俩三教九流一般见识。”
青年男子长着一脸媚相,杏眼,狐鼻,招风耳,苍白的脸色如同涂上了脂粉一般,男子的声音与他的脸色差不了多少,没有一点中气,若是初次见面,没有人会将男子与天葬山脉里的喋血杀戮联系在一起,倒会以为男子是那些整日流连于莺歌燕舞的登徒浪子。小二早已不是第一次见过此人,不但不是第一次,他们已经见过许多次面了;
小二自然不会以为男子是什么登徒子,因为称青年男子为登徒浪子,已是高看了他,“采花贼”三个字倒是更贴切一些。
青年男子名叫胡青风,道行没多少,不是说胡青风的修行天赋不高,反倒是胡青风天赋异禀,根骨极佳,不过胡青风的天赋却是用在了调戏良家之上,挖人墙角的功夫堪称一绝。
天门关上,几大一流势力的龙头大佬对胡青风那叫一个恨之入骨,恨不能将其抽筋扒皮,然后挂在天门峡外曝尸三月。
究其原因嘛,不过是两个字,“女人”而已,奈何胡青风似乎吉人自有天相,每每将死之局总能脱身于白刃之间。
一来,胡青风狡猾如狐,对于危险有着极其敏锐的感知,不待大佬们察觉端倪,胡青风早已溜得人去楼空;二来,胡青风专挑大佬在外的无名小妾下手,对于那些正房妻室不敢有半点非分之想,迫于正房妻子的哭死闹活,大佬们多数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这么过去了。
小二瞄了眼胡青风,这采花贼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还敢出现在小酒馆,莫不是前些年老板娘没给他收拾个够?
胡青风斜过去几桌,初一厌嫌地瞅着胡青风,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只有下半身的臭虫,凭你也配对别人说三道四?”
胡青风面色赤红,张嘴欲骂,同桌的刀客赶忙拉住胡青风的衣袖,刀客虽是知道胡青风与初一二人极不对付,可若在这天门关,得罪了初一这个包打听,那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刀客一脸陪笑,好言劝道:“在座的各位,即便不是朋友,也算有过几面之缘的熟人,莫要为了两个外来人伤了和气。”
不得不说,能在天葬山脉厮混的刀客,都是有其道理在其中,刀客简单两句便再次将矛头指向了少年乞丐与皮帽男子二人。
刀客一语未落,立马有人应承道:“你们看,那酒都上这么半天了,还没有开封。”
胡青风眼珠子溜溜一转,顺着台阶往下就走,道:“瞎说什么大实话,没看见人方才手中有剑,两手不空么?”
“那破烂木头片子,也配叫剑?”,胡青风同桌的刀客抽出腰间明晃晃的刀,自傲地说道:“此刀,精钢锻造而成,乃是枭首军的配刀。”
胡青风又道:“良器当配良人,那片烂木头与之也算相配。”
二人一唱一和,言语之中,尽是露骨的羞辱,酒馆里的众人也是有些看不过去,除了与胡青风熟识的几人正开怀大笑之外,其余十来人都是好奇地打量着酒馆角落的少年乞丐与皮帽男子,在他们想来,只要是稍有血性的男儿,岂会忍受这般羞辱?
令人失望的是,少年乞丐与皮帽男子对胡青风几人的羞辱,就如同胡青风的名字那样,一阵清风吹过,不留丝毫痕迹,没有一点反应。
酒馆内,哗然一片,夹杂着稀稀拉拉的笑声,更多的却是不屑一顾,事已至此,众人全当少年乞丐与皮帽男子是两根装腔作势的蜡枪头,对于这样的哗众取宠之徒,刀客们连嘲笑都懒得嘲笑,不理不睬自然是最好的对待方式。
在场的人虽不是很多,却也有二十多号人物,唯有店小二与他人的想法不太一致,可能是小二就在皮帽男子近前的缘故,当那一缕缕灰布条 子剥落下来的时候,小二清楚地看见了男子握剑的那支手掌,一支让小二惊得连下巴都似要掉下来的手掌。
不是说这手掌多么漂亮,反而手掌连漂亮的边都无法沾上,甚至只要是人都会觉着这双手丑陋无比,那小二为何会惊讶呢?
这支手掌不大,恰好能够完全握住木头片子的一端,手掌的掌心到五根指头,尽是些灰色的老茧,以及肉嫩的灰色新皮。常年端水递茶的小二知道,老茧在这支手一定长了又破,破了又长,以至于皮肤都变成了灰色。
小二额头冒着冷汗,这支手掌的模样必定是修炼剑术所致,究竟皮帽男子下了怎样的苦工,小二无法想象;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皮帽男子的手使过剑,使过许许多多次剑,多到数不清的那么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