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风细雨,霭霭暮天。
京都郊外的玉清观又新盖了几间厢房,肃闻就带着忆端住在这儿。
顺着檐流下来的雨水一串串滴下来,滴答滴答砸在生着青苔的石头上。
时近傍晚,天色晦暗,山上静谧,观中更是清净,只闻雨声。
案上煮茶,水汽袅袅,焚香之味渐盈室,四下寂然。
“外公!外公!”
肃闻缓缓睁开眼,撑着鬓角的手放下,算是结了这回小憩。
入目的是如风一样冲进来的李忆端,嫩绿色的竹纹轻纱衣裳穿在他身上,像是穿上了整个春天。
肃闻清了清嗓子,顺便取下小炉上已经沸了很久的壶,倒出来两杯后问,“怎么了?跑得这样风风火火的?”
“外公!我听城里的人说,昨天宫里头的陛下和娘娘出宫了,好可惜,我们没有看到。”李忆端说到这时,竟然还有些失望。
肃闻微笑着看忆端,递给他一杯茶,“有什么好可惜的?不过是见与不见,总会有机会见到的。”
忆端接过茶,还揖礼道了一声谢,而后喝完了茶才道,“也是。”
肃闻看着自己眼前又长高了些的孩子,更是有些难以言说的情绪。
“对了,外公,姑姑什么时候回来啊?她走的时候也没有告诉我们,我已经很久没见到姑姑了。”忆端翻上一旁的椅子然后坐好,看向肃闻时竟然也有些大人的样子了。
“我也不知道,但是快了,或许再等一个月,或许再等几个月,总之她会回来的,她拼尽全力用尽办法也会回来的,而且是平平安安地回来。”肃闻说话时抬眼看向外头。
沉静的乌色木门安安静静地打开着,上头素雅的古朴纹样沉淀着岁月,花纹蜿蜒着直到外头的檐下。
顺着檐滴落的春雨滴滴答答照常落着,道尽了春意眷浓,也打落了无尽繁花。
良久之后,肃闻看着外头晦暗不明的天色,轻喊了一声,“忆端?”
无人应答后,他回头看时,才发觉忆端已经倚着椅子睡着了,头歪歪扭扭地抵着扶手,身子也尽量蜷缩在椅子上。
肃闻见他这样子,微微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更深。
他站起来,然后走到灯盏旁去点灯,黄豆一样的灯苗在黑夜里跳动。
一豆灯花盼到明,无尽春雨诉尽心意。
盼归。
……
天色未暗时,趁着还未下雨,一行仪驾缓缓朝宫里头去了。
等到了昭庆殿,容妃已经累极了,伴着春雨淅沥声就睡着了。
长安更是沉沉睡着。
满宫里未眠人无数,可是领头的却是相里华。
相里华坐在案前揉着眉心,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奏章,更是头疼的厉害。
同样未眠的还有郑平,主子未睡,他又怎能歇息,况且今日出宫时也不是他伴驾,虽然他在宫里也未闲着,可是此刻也是他轮值,只能等着陛下,且随身伺候着。
郑平端上一盏安神清火的茶,轻轻放在了相里华手边,然后见相里华似有不悦,连忙走过去给他捏捏肩,捶捶背。
“陛下劳累一天了,也该早些歇息才是,不能这么熬着的。”郑平找着机会才轻声说。
“这么些奏章,都是些地方灾疫,时岁税役,关乎百姓生计的文章,朕也不得不看。”相里华说话间又揭开一本奏章,看见上头一贯的官事行文,无味地批上‘知’字便合上了。
合上奏章时他似乎有些不太情绪,郑平见状更是出声劝说,“陛下,不若明日再看,明日老奴将这些奏折的轻重缓急都给陛下分出来,而后陛下也能轻松一些,陛下意下如何?”
相里华抬眼看了他一眼,而后又甩走一本奏章才道,“可行,明日给朕分出来。”
又批完了一本,相里华该是实在熬不住了,摆了摆手道,“罢了,明日再批。”
郑平连忙取过一旁微凉的茶递到相里华手里,“陛下喝茶,喝了茶再休息。”
相里华接过茶盏,细细抿了一口,而后将其一饮而尽,“郑平,昨日凝云阁的来说什么来着?”
郑平面色微变,而后微躬身道,“陛下,昨个淳淑仪娘娘宫里来人请陛下,说是娘娘不好了。”
“是孩子?”
“是,晚间的时候又遣人来请,说是已经没了,太医也保不住了,只是陛下当时忙着理奏章,也未见那个传消息的,老奴后来也进来同陛下说了,只是陛下或许是没听见。”
相里华从案后站起来,然后伸了个懒腰,才微回头看向他喊一声“郑平”。
郑平连忙赶上去扶着说,“是,陛下。”
良久之后,相里华才微抬眼道,“淳淑仪长得像她。”
郑平心底一顿。
他自然知道陛下口中的她是谁,可是陛下和皇后之间的关系他实在是不敢置喙,稍有不慎,一字之错,或许他就送了命了。
“淑仪娘娘像……皇后娘娘吗?陛下?”郑平扶着相里华朝内殿走。
“是啊……她已经走了四年了。”相里华说话时似是有些唏嘘,可是听起来更是释然。
“皇后娘娘待人宽厚,合宫上下受过娘娘恩惠的人还都记着娘娘呢。”
“她待人很好,性子……也算好,就是有些太过决绝,她定下的事,怎样也不会回头。”相里华轻笑了一声。
郑平抬手拨过纱帘流苏,笑道,“老奴还记得皇后娘娘不喜在宫里住,时常吵闹着要回太师府,陛下也总是妥协……初时陛下去接,娘娘还会跟着陛下回来,可后来常常是太子殿下去请,娘娘才会回来。”
相里华听见他说这些往事,也笑了两声,“是啊,她是个性子倔的,随着太师的性子了。”
“对了,说起老太师了,老太师膝下养着的兰山县主如今也十六了,说话间那个吵着老奴说她要吃糖的姑娘也长成翩翩的娘子了。”
似是因为说起了兰山县主,相里华的心绪又开朗了一些,“秦簪是个好姑娘,性子也是随着皇后,不悦时浑身像是长刺了一样,谁也靠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