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竹苍苍,尔曾见焉。
昭庆殿内外已经开始忙碌了,连清如捧着一卷九月的丝织品消耗明细账本仔细核对着账目,一抬眼才见淑妃已经站到她面前了。
连清如连忙起身行礼,“娘娘恕罪,婢子方才看得入神,未察觉娘娘凤驾已至。”
“免,本宫瞧你现在对账目做得很好。”淑妃说话间拿起小几上的账本,指尖指着桌上放着的账本核对了几项,然后把账本放回了原处,“长进不小,又是个肯吃苦的,等逢了年节就趁着封你做女官,以后可好好跟着本宫,你可是个得力的。”
慧云不免笑道,“娘娘空口无凭的就诓清如,改日封也不知等到何时去了,恐怕清如这女官位还没着落呢。”
“你看你看,现如今你是越发能耐了,竟敢学着挑我的错处了。”淑妃笑着看向慧云,“改日撤了你的女官,也叫你对账目去。”
“我可不敢了,娘娘饶我一回。”慧云打趣着小声说道,“我看清如也不是做女官的,这气派活像是主子。”
连清如不慌不忙地跪下轻声说,“慧姐姐这话吓煞婢子了,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姐姐往后慎言,娘娘恕罪。”
“看把你吓的,不过是打趣,也是慧云这张嘴太不知轻重了些。”淑妃摆摆手,“算了,今日忙了你,让我得了闲,去看看容妃妹妹。”
说罢,淑妃的仪驾晃悠悠出了昭庆殿。
连清如这才起身,仍坐回原来的地方仔细对着账目。
。
承庆殿里一派混乱,容妃用不进早膳,上下所有人都提心吊胆地盯着她的动作。没一味菜是合她胃口的,容妃轻轻地放下了玉箸,而后摆手道,“撤下去吧。”
“娘娘,不如一会儿出去转转?”真儿试探地问道。
“没意思。”容妃恹恹地撑着下巴看着门外。
“娘娘,淑妃娘娘来了。”
容妃忽然精神了一些,任真儿扶着站起来朝门外看去,笑着对淑妃说,“姐姐来了。”
“是啊,正好今天得闲了,来看看你。”淑妃三言两语询问了容妃进来的情况,邀容妃出去转转。
“今日比前几日暖和了许多,不如出去走走。”
“正有此意。”
秋里宫中的菊花开得正盛,凡目光所及处都摆上了秋菊,颜色鲜艳好看。
淑妃和容妃讲了许多从前的趣事,宫里的,宫外的故事都从她的脑海中弹出来,她就一件件一桩桩地跟容妃讲了,也不避讳什么前朝不前朝的,只是讲故事,容妃也听的开心。尤其是讲到明熙公主落水后宫里不断有人下水去捞首饰的时候,容妃笑得开心极了。
“姐姐,他们也不怕水吗?听说那湖里水可深了。”
“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玩笑罢了,敢下去的都是会水性的。”
“姐姐再有什么趣事说来听听?”
……
相里贡总算是腾了时间出来,他来的时候,肃千秋正在看话本,她见他来了,只是略微抬眼看他一下,随后又把目光放回了话本上。
看她看话本这么入迷,相里贡忽生了一个想法,走上前一把夺了她手里的话本丢到一旁,伸手捧起她的脸柔声说,“别看了,看看我。”
“看你?”肃千秋挑眉轻笑,“你有什么好看的,再看也看不出什么新意来。”
他凑近肃千秋的脸,嘴角含笑端详着她的眉眼,良久,说了一句,“我倒是能从你身上看出些新意。”
“什么?”
“娘子越发好看,一天赛过一天的好看。”
“胡诌。”
“没有,是真的。”
肃千秋忍住嘴角的笑意,沉静地看着他说,“想必你对别人也这样说。”
“没有,不敢。”相里贡说话间越发凑的近。
她伸出手指点住相里贡的额头,顺势将他往后一推脱了他的控制,身形站稳在相里贡身边,低声道,“又来了,登徒子。”
“登徒子不嫌妻丑,他好色,我好你。”
“那好,你今日就好好给我数数,你是怎么开始好我的?”肃千秋转身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斜倚着,撑着下巴看他,一双眼睛宛若秋波流转。
相里贡低笑两声,轻叹一口气,“你若是这样问,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答你。”
“为什么?”
“太远了,要慢慢跟你说。”
“故作玄虚。”肃千秋轻嘘一声,心里暗自给他记了一笔,谁知道这个慢慢说要慢到什么时候。
相里贡转身坐到她旁边的位子上,“沈让不见了,案子查到沈让那里就断了线索,查不下去了。”
她没说话,忽然想起来那个死在她面前的男孩,他说什么来着?他说让她救救他们。
救救他们。
她好像连自己都救不了。
“走了也好,只是便宜了别人。”肃千秋眯眼看向门外,好像能捕捉到每一缕风的踪迹。
“沈让如今也是背负着几重重罪的逃犯了,恐怕藏不了多久了,容祁不会放过他的。”
“何止啊?恐怕容祁恨不得亲手杀了他,永绝后患。”肃千秋拿起一旁的话本要继续读下去。
相里贡抬手挡住了她看书的视线,“别看了,带你去吃好吃的。”
“这倒是个好点子,我还真挺乐意去。”
……
入冬的扬州染上了霜色,城墙高耸,满城繁华。
这样繁华的扬州城里混着一个乞丐也并不让人奇怪,可是这一个看起来有些读书气质的乞丐却并不寻常。
他藏过破庙,躲过追兵,一步一步终于来了江南,来到了他的婉婉最想来的地方,却以这样破败不堪的模样苟活在这繁华扬州里。
“婉婉,江南我替你看了,咳咳……真的很美。”沈让面容枯槁,早已失了当时的俊逸优雅,此刻蓬头垢面的卑微样子让人看着也不会心生怜悯。
睦义。
扬州城下雨了,冷冰冰的雨如同刀子一样下了一夜,一刀刀剜去人的性命,又不留什么痕迹。
江南的雨,江南的风,她心心念念的一切,他一步一步抵达的地方,收了她的魂,他的命。
第二天一早,有人在街角巷口发现了乞丐的尸体,那人嘴角带着笑,脏兮兮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根晶亮的珠钗。
沈让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