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悉悉索索!
空中的雨在不断地下,很细很细,绵延无尽一般。
哗哗哗哗!
细雨之下,一条滚滚江流缓缓流动,江面之上,几条孤舟穿梭,烟气蒸腾朦胧。
江边,有一座架在江岸的小屋。屋内炊烟升腾,与江面上的水雾相融,难分彼此。或是那炊烟被水雾吞噬,又似水雾被炊烟吞噬。
江边,一寄蓑衣手持长槁,划舟靠岸停下,拴了绳子挂岸。紧接着蓑衣身影收起垂钓的竹竿,与小舟平行搁置,急忙跳下小船。
半捋起的裤腿到膝上,水没小腿,没有沾湿,头顶斗篷,弯着身子将挂于船旁的一鱼篓拿起,挂在腰间,微微一整斗篷,勾着身子就往那小屋方向走。
干瘦的双腿跑动,不一会儿就来到了炊烟处。
“宣姑娘,宣谷娘,今日还要鱼么?给你留了两条,你要不要,我就拿去镇上卖了!”老渔夫到了窗旁外伸的躲雨处,往里面喊。
“来了。要要要,还是老规矩!两条。”一个正在招呼客人的素衣女子从里面跑了出来,然后从窗往外看,一边接过老渔夫的竹篓,一边笑着喊:“好大的鲤鱼啊!陈老,你今日的收获不小啊。”
“还成,托贵人的福,多打了一些。宣姑娘,你快给我端碗祛湿汤来。今日江上有雨,浑身都湿透了,不喝碗你的热汤,回去没准着凉了。”老渔夫取下斗笠一边抖水说。
“老陈,不下雨你每天也要喝一碗汤。咯咯,这两条,都给我留下,放到旁边的水缸里。我去给你端汤。”叫宣姑娘的女子连忙说,然后走向后面正咕噜咕噜作响,冒着香气的瓦罐。
“宣姑娘,你这一手汤,便足以顶得上半碗饭了,不喝不行啊!再来两个热馒头,我就着吃。”
“店家,上壶酒,再砍半斤牛肉!”远处,食客也在喊。
“来了来了!”
……
江面上,轻舟都已在岸,随浪水拍打起伏飘摇!
而那叫宣姑娘的女子伸头四望没看到有船在江中后,便取下撑起吊窗的木头,关上了窗,紧接着拿着镶花的油纸伞跑了出来。
然后伸出青葱的细手,摆弄起那水缸里游动的大红鲤鱼。
两条鲤鱼都是极大极肥的,是老陈特意留给她的好货!
她在江边开有客栈,行人吃食,汤不要钱,不吃东西,祛湿汤水每碗两文,便宜得紧,老陈每日必喝,觉得赚到,所以每两日宣姑娘要鱼的时候,都会挑最肥的给她留下!
她也喜得玩弄,特别是今日的这一条大红鲤鱼,不仅鱼鳞红得漂亮,那双眼睛,也甚是灵动,看得宣姑娘一阵欢快地笑着。
她挑起水,嘴里说:“鱼儿啊鱼儿,江这么大,为何你偏偏就要为那一两条虫食,就自甘上钩了?这下要是遇上了别人,准成了大锅鱼汤。”
俏鼻微微一皱,她伸出是指点了点那比较灵动的鲤鱼的红嘴。
玩弄一番后,她放下纸伞,左右两看无人后,便伸出双手抓起其中一只,那鲤鱼头尾摆动,往她身上和脸上都溅起了很多水花。
她并不顾得,咯咯咯地笑着双手一抛!
咻!
咕噜!
鱼儿抛空落水,咕噜一声,深入江中,红色背影快速消失。
然后,她再躬身,看着那大红色的另一只灵动鲤鱼,颇有几分不舍地说:“你说你生得这么漂亮,还有一双空灵的眼睛。怎么也要学那凡鱼贪食了?”
她单手托住下巴:“我都有些舍不得把你放回去了。”
她一娇嗔:“不过,下次可要乖哦,不然,早晚得被别人炖成汤!”
双手再动,将鲤鱼捉出来,它却如同有灵性一般不板动,而是扑哧扑哧地眨眼,惹得少女又是一阵娇笑:“这下知道卖可爱了么?嘻嘻!回家吧!”
她双手一张,手中水滴四洒而开。
那鲤鱼落水,噗嗤一声深入后,少女缓缓的放下捋起的袖子。但紧接着,她忽然一愣,然后看到那落水的鲤鱼再次浮出水面。
并且尾部摆动两下,对她点头,像是在说谢谢!
“哇!”少女瞬间玩心大起,也顾不得挽起裙鞠,脱下靴子,直接跑到江里去看。
鲤鱼不怕人,围着她转!惹得她直笑,有时候,吸吮她的手指,有时候,啄她的脚,有时候,拍两下尾巴,溅她水。
“咯咯咯咯!”
少女开心极了,抛弄着水花,似乎与这山水都融为一体。
不经意间,她略微一转身,看到一布衣男子站在江岸,正对着她看。
她一收手,摸了摸鼻子上的水,偏头问说:“你也是要喝汤的吗?”
江边站着的男子一身白色长衫,长衫带泥,长靴没入水中,湿透得踩地能挤出水来。腰间系着一柄长剑,长剑入鞘。他面色如玉,却有龙眉盖眼,颇显华贵。
挺高鼻梁,白脸无须。脸色虽白,却没有丝毫孱弱之气,看起来便阳气硕硕。
他一摆手臂,脸色虽略显尴尬,但丝毫不仓促,拱手说:“我不喝汤,天太凉,想讨杯茶水喝。”
“哦!你等等。”宣姑娘迈动白皙的脚丫,往江边走去,她身后,大红色鲤鱼嘴巴张动几下,而后一摆尾,潜入到了深处。
到了门口,宣姑娘弄了弄湿了的素衣,推开门说:“外面太凉,进来吧!你随便找个地方坐。我先去换个衣服。”
说着去了里屋开始换衣服。不久出来,一席青色简单罗裙,拧起烫好的开水摆弄茶叶,说:“茶水还有,但糕点没了。”
“不紧事,我喝口热茶就好。”白衫男子正定而坐,搓着双手去热。
一碗热茶送上,他连忙双手捧过,有些烫,又急忙松开,水带着茶叶转动荡漾,也没洒出。
“水烫,你慢些,我再生炉火。”宣姑娘很是体贴地说,接着从炉火中拣出五块炭火,放在男子身前,接着就再次入了灶屋,开始生火造饭。
过了好一阵,饭菜尽熟。
两碗青菜,一盆通透汤,上面浮着几颗青葱。
而后宣姑娘又呈上来两碗饭两双筷子,招呼说:“天色见晚,前面去再没客栈,到城里还有三十里路。走得紧也要两三个时辰。店小,粗茶淡饭,若是你不嫌弃,便吃上一些。”
男子一愣,而后看了看桌面,说:“好,多谢。”
哒哒哒哒!
炭火炸开,两人在屋内吃饭。
男子吃得很少,还匆匆向外看了看天色,虎口般吃完一碗饭后,边说:“多谢招待!多少钱?我还得赶路。”
宣姑娘开店已久,看得出来男子脸色的急促之色,也不挽留:“茶水三文,简陋饭菜,我一人也吃不完,就不用给了。”
男子不说话,放下一小块碎银,便匆匆往外面走去,消失在茫茫雾气中。
咔哒!
夜近深,女子关掉店门。
……
大概在子时,哒哒哒哒!
外面一大批人马停在小店外,雨大了很多,啪嗒啪嗒地打在盔甲上,溅得更细。有一人下马敲门,嘭嘭嘭地把门檐都瞧得晃动。
“开门,快开门!”
噗嗤!
火星被吹亮,一素衣女子披衣捧灯而出:“各位大人,所为何事?本店店小,不住客。”
“你这里可有一白衣人住下或路过?”那敲门男子冷声问。身后,数人刀身半抽半拔。
“本店店小,就只有一间卧室,不住客,平日来客,多为渔人村夫,都是素衣。过江的旅客也是喝完热汤就走,不知道大人说的是谁?”女子连忙解释说。
敲门的将士冲进来,看着四个小桌,一个架江木房,一个灶屋,都不似藏人之所。便告诫说:“今日若见有佩剑白衣书生路过,一定记得要来州府汇报!”
“走!他无车马,决计走不远!”外面,高马上将士大喝道。
滴滴答答。
马蹄声去,淅淅沥沥的大雨倾盆,马蒂落下,泥水四溅。不一会儿,声消人走。
也不知过了多久。
哗啦!
一声,一人从房屋下水面冒出,浑身皆是湿透,微微发抖,颤颤巍巍走上岸,再次犹豫着要敲动木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
“人都走了,我这里有一套蓑衣斗篷,还有一套渔人干净衣服,你且穿去。我不知你是何身份,也不愿知晓。本店店小,也留不住客。不送!”女子推出一个提篮,而后再次关门谢客。
男子吃了闭门羹,苦笑起来,颇有几分落寞之感,不过看着那斗篷蓑笠,苦笑渐渐转暗,接着紧忙换起干净衣服,丢了一块碎银,迈入到大雨中,与那些将士相反的反向,走了去。
过了不久,女子再次打开门,将提篮收入,半夜生火,将湿透的衣服全都烧掉。
只是,在那提篮最里面,除了一块碎银外,还有一块半壁玉石夹在缝中!
女子愣了少许,一并丢入火中,然后再次入睡!
第二日早,女子依旧生火开灶,只是,弄火之时,却是看到那玉佩未有丝毫损坏,反而是更显灵动,光芒渐渐,一看就不是凡物,她单手一翻,收入怀中后,继续生火。
外面,天色方才启蒙,有熟客喊:“宣姑娘,一碗祛湿汤,一个热馒头。”
……
日当正午,阳光将一切照得慵懒。
日光下来,天色干燥,祛湿汤的生意很少,炊火也早就停下。
素衣女子无聊地走出小店,下到江中,看着远处飘动来往的行舟过客,颇为无聊地踩着水。
她本以为无聊,可在下水不久,忽然感觉到脚背一痒,下意识一踢。
一条金黄色大红鱼跃出水面,闪耀着金色阳光,刺目得很。
女子一眼就认出:“哎呀,怎么是你?”
鱼儿再入水,往远处游去少许,而后才转身,看着它,小小鱼嘴打开,鱼鳃不停张鼓呼吸。
宣姑娘见起不靠近,便蹲了下来,伸出手不停地勾动,过了好久那鲤鱼才缓缓靠近。
啄了一下手指,立刻远去。
咯咯咯!
“你好聪明,你是来找我玩的吗?”天籁之声响起。
噼啪一下,鱼尾砸在水面,似是回应。
宣姑娘立刻眼睛一亮。
自这一日起,她每日又多了一项日程,只要天不下雨,旅客不多,必下水玩弄一会儿。有时候,洗衣之时,尚能见到红鲤相随。
她偶尔以衣棒相弄,鱼儿沉水远去,惹得她发笑,过一会儿才冒起,顶着鱼头,冒起眼睛,看着她笑。
而后,她又买了很多鱼食,从临江的窗边捏着洒下,也能看到那条红鲤游来游去。
又是一项消遣。
有人见到宣姑娘与红鲤玩耍,欲要下江去捉,不过却被宣姑娘拦住,说这条鱼是她养的,初时自然人们不信,哪有人把鱼养在江中?
后来人们看到宣姑娘每日都与相同的红鲤相伴,才说宣姑娘心善人美,就连江中红鲤,都与之相亲,便无人再打它主意。
……
时光如水,一晃半年过去。
宣姑娘早就忘了那个白衣男子,也忘记了那块被她用厚布包裹放在小店阁楼之下的翠玉。
直到,又是一场大雨临近!
一队军马前临之后。
一书生,背着一个行囊,再次迈步走进小店。
“哒哒哒!”
“要汤还是要茶,还有白面馒头,还有些牛肉。”宣姑娘没抬头地就招呼。
“我只要一壶茶,一壶热茶。”那书生说。
宣姑娘立刻抬头,看着那白面书生,一袭青袍加身,背后的行囊鼓鼓,无限神气。
“是你?”宣姑娘立刻识出他,当日,军官半夜搜寻此人,让她印象深刻:“你来做什么?”
“多谢姑娘半年之前救命之恩。小生特来还恩!半年前,我上京赶考,被奸人所害,半路截杀,多亏姑娘心善,未报我踪迹。还送我一衣!”
“滴水之恩,当涌泉以报。更何况姑娘救命之恩?”那白衣男子说。
宣姑娘顿住少许,继续擦桌子:“我没要过你报恩。你走吧!”
“多有叨扰。”书生立刻拱手,将书囊放下,说:“恩不及口,当日蓑笠当还!小生告辞。”
宣姑娘将信将疑打开行囊,发现里面果然只有当日那套渔夫的衣服,还有蓑笠一副。
笑了笑说:“真搞不懂,这东西还带回来做什么。”不过,她还是收了下来。
第二日,下午,宣姑娘发现那书生,再次走进来,这次不叫茶,叫了一壶水酒,就着牛肉吃。
这日雨点小了很多。
“你又来做什么?”宣姑娘有些戒备。
“姑娘莫要担心,当日我进京赶考,幸得皇恩浩荡,如今身居古县县公一职。来讨些酒水。”书生话不冒昧,行动不僵。
宣姑娘看了他一眼,将信将疑,应了一字:“哦!”
自那日起。
书生每日必来,或一壶茶,一壶酒,就是没有喝过汤。不论有雨无雨,皆是步行而来。
或是说几句闲谈,或是不发一言,没有写诗作赋这些酸架子。
久而久之,宣姑娘觉得他并不像书生。
而后,即便阳光当空,宣姑娘也很少下江,只是偶尔喂喂鱼食,到后来,鱼食也渐渐喂得少了,这个时候,她开始备酒。
她问:“你平日都不审案么?”
“县城一片安旭,何来案审?这个时候,最好当的就是官。”书生回说。
“哦!”她回道,她也是听渔人说过,新来的县令很有本事和魄力,寻常时根本无扰,最近几月来,似乎日子也没以前那么紧张了。
“要吃饭么?”宣姑娘又问。书生偶尔会留下来吃饭的,不过每次都会给钱。
“吃!”
……
窗外,红鲤等了很久,没见人来,不见鱼食从窗下,游转江中。
后来,它来得次数更少,半月来一次。
再后来,渔夫都说那条红鲤不见了,还有人说,它是被人打捞了上去,做成了汤。听到这个消息,她伤心了一日,那一日,小店没开门。
第二日,不接客。
直到第三日,才煮了一壶茶,让书生进来后,就没再生火。
……
宣姑娘明显是伤心过的,眼睛略有红肿,半年来,虽无一字交流,那灵动的鱼儿,对给她带来无限的欢乐。
店再开时,很多渔夫问她,知道伤心的理由后,第二日,一人纷纷送来一条大红鲤鱼。
不过却都不再是上前那一只。
宣姑娘谢过后放掉,红鲤入水后,就走了。自那日起,她再未吃过鲤鱼,不管什么颜色,以前的时候,嘴馋了还会吃上一条。
午时方后!
书生再来了,自己提了一副笔墨。说是要送给宣姑娘。
这是他来了这么久,第一次在她面前弄墨,她愣了少许,犹豫地接下,一摊开,上面书:“祛忘过来汤。”
她看不太懂,问他是什么意思,他就说是表面上的意思,看看就好,不用细究。
再备一壶薄酒,书生上座!
这时,一白衣秀士走入,身材魁梧,白衣蓝领,走入到小店,外面烈日灼灼,看起来就像是来避暑。
不过,白衣秀士一走入,书生瞳孔微微一缩,能看到,他脚下略沾湿水,走到屋内才干!
“客官请坐,我这就上茶!”宣姑娘将笔墨收起。
那白衣秀士也看到了书生,看他青袍加身,气宇轩昂,颇显尊贵之气,便起步往他桌而去,吩咐:“来一壶酒,两条鱼。”
书生闻言一笑:“配酒最好的不是鱼,是牛肉。”说着往嘴里撕了一送,并没有寻常书生的酸腐气,倒是有些干脆!
“我说要鱼就是要鱼,哪里要你啰嗦。”白衣秀士凝眉以看。
宣姑娘见二人有吵起来的架势,便连忙打起和场:“这位客官,本店不吃鱼。”
“那就上些牛肉!”白衣秀士并未再争吵,静静待着。
书生和白衣秀士都坐了很久才走,其后没再说话。
之后,那白衣秀士似是摸清了书生来的时间,他把时间改成了上午,每天还是叫一壶酒,一盘牛肉。
终于,宣姑娘忍不住问:“客官,你平日是作甚的?怎天天得空来喝酒?”
“下!”
白衣秀士半字吐出,而后连道:“下雨天,有漏雨的时候,才出工,我是瓦匠!”
宣姑娘可不信,这秀士相貌堂堂,是瓦匠的材料:“既然客官不愿明说也罢,我也就一提,客官莫怪!”
只是,后来,白衣秀士果然雨天未至,倒是让宣姑娘越来越信他真的是一个瓦匠,不过,在宣姑娘看来,这白衣秀士谈吐也颇为非凡,有些学问,做瓦匠实在有些可惜。
某一日,宣姑娘提前让书生前来,欲要介绍两人相识。说是请两人喝酒,不用钱。
这次,他弄了两条鱼,一盘牛肉,两壶最好的酒。
鱼是草鱼。
宣姑娘说:“二位客官都是小店的常客,今日我得空,想请二位喝酒,我不胜酒力,敬你们一杯!”
一饮而尽后,就去招呼其他来往客人了。
这时,书生才问:“壮士来自何方?”
“你从何处来,我比你要略高几万丈。你往何处去,我要比你广无尽方圆。”白衣秀士说。
书生闻言眉头一皱。
“你知道我从何处来?”眼框微微几挑。
“不必知,再高莫过山中,再深莫过水里。我都去过。还是这酒水好喝。”白衣秀士说。
“倒也是,一种酒水,同养千般人。”书生看着白衣秀士略有通红的额头,把人字咬得很紧。
之后,二人并未再多说话。
直到白衣秀士离开,宣姑娘才上前收拾着问:“怎么样,我看那人也是有些学问。可就是没想着进京赶考。说是什么瓦匠!”
书生一笑说:“他是瓦匠,倒也不为过。他不用赶考,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瓦匠!”
……
三月后,寒江暮雪。
孤舟退去,蓑笠收回,寒江独钓,很是难寻,只有每日两巡渡江的孤舟,和来往的船客。
这一日,宣姑娘还在烫酒,低头哼着小曲,满目尽是灵动,像是做着最幸福的事!
还记得,五日前,她记得屋下的那块绿色翠玉后,还他,他不要,说是送她。她脸红了。扭捏了一阵,没好意思再给过去。
他一直没多话,只是寻常对白,无任何轻佻之礼。只是每日里都来,她才高兴。
白衣秀士也是常客,让宣姑娘觉着一阵阵惋惜,她曾看到过白衣秀士和书生对诗作词,好像是不分上下。只觉得他不为官,只为民,可惜了!
不过,店里有两个读书人是常客,笔墨是越来越多,她买了好多架子装潢起来,为这小店,平添几分儒雅。
有人问她为何不多造几间房,以供行人住。她就道:“临江过客,匆匆一过就是江湖,哪里还会在意这里多没多住一宿!”
“常客有家,流客有路,留不得就不留。还麻烦。”
……
又是三月过去,桃花盛放,在江岸桃花不成林,却也错落嫣红。
她特地跑去看了小半日。
选的时间是上午,没有雨。
中午归来,哼曲烫酒备肉,最近半年,往这里送牛肉的次数和份量都明显增加了,她的工作量提高了,却不显任何的不耐烦。
烫酒温好,揭锅看肉时。
她忽然听到,外面一阵阵铁骑踏过。
她怕惹事,关掉店门,只留窗户。
行军踏来时,一柄柄长矛立起,中有裨将高昂!眼花缭乱。
只是,某一刻,忽然她双目一紧。
在军丛中!
她看到一高头大马上,一银甲将士傲然而立,单手捂剑,迈步行军中一动不动,直到过了橱窗,他才略一斜看。
正好对上她的眼,身前烟雾蒸腾,锅盖揭在半空顿住。依旧一身素衣。
“吁!”那银甲将士一招手。
“停!”牵马副将大喝。
银甲将士下马,摘下头盔。
“秦王!浅水原路程尚远!”
副将跪地以迎。
“我知道,不用多久!”银甲将士说。
他走到窗旁,单手托着头盔,问:“你可愿随我走?”
话很直接,再没有之前的那种朦胧。
少女的动作还在僵住,她身前锅灶火还未灭。身在颤抖地说:“你,你你你是秦王?”目眩欲泣,她觉得自己被骗了。
“是,但我也是驻官。”书生点头称是。“我本无意相瞒,但我不知,何时能再启用秦王之名。”
“你可愿与我走?我不许你一世荣华,但能让你一生祛忘。烦恼全在过往!”他伸手。
她僵住!
五息之后。
他收手,说:“多谢!告辞!”转身。
“等等!”少女立刻一急。
他笑了,真转了身。
她用水把火浇灭了,而后用食盒提酒,拿出两盘牛肉,走出小店,最后,再犹豫少许,又把那挂在正堂的笔墨拿下,抱在怀中。
“启程!~”
……
人走店留,门关旗下,或许永远都不会再开。
一白衣秀士路过,看着这一幕,岿然一叹:“终究,还是走了么?”
踏步远去,身影略有落寞。而后,他身站一座孤舟,到了江中,一跃而下,吓得船夫立刻跳江捞他,不过,他却像是落水而融一般,再也不见,船夫归来,吓了半死,高烧一场,半月方才好。
从此改行,再不渡人。
江中,过江之舟少了一船,茶亭关了一座,渔夫的早上,也少了一碗汤。
……
……
自此,渭河之中,常年开始迷雾,比半年之前还要多。
初时,迷雾渐渐,但渔夫却发现,在这泾河中的红鲤却多了起来。每日出船,都收获满满,渐渐的,四周的渔夫都开始富足起来。
可过了三月不到,渔夫却发现,迷雾渐浓,不可视物,渔网下水,再无鲤鱼入网。
岸旁,即便可见红鲤翻腾,铁钩落下,空钩而归!
一连半月皆是如此,眼看肥鱼而不可得。
……
“走吧,这泾河,怕是生了水妖,再不走啊,怕是会被水妖抓走,我听老曾说啊,曾经有个书生,落入河里后,就再没起过!”有的人叹道。
有的人则是再最后一次结网,做着最后的挣扎,泾河里的鲤鱼,比之前见到过的任何时候,都要肥美。
……
坐山吃山,靠水吃水,众有活路,绝不轻徙。
不过,在泾河一带,所过之处,除了农夫尚且苟命,大多渔夫客栈都纷纷搬离,就连载客的行船,也渐渐消失不见。
偶有人见到过,有歌声从江中迷雾传来,大呼:“好酒好酒!再来一碗汤。”
“那怕是疯子哦!”
有人说。
五年过去,农家稀少,渔夫或是转行,或是去他处寻觅出路。
某一日,忽然,泾河旁的人似听到一阵阵龙鸣声响。接着一日间,迷雾尽散,烟波不再,五年未曾捕鱼的江里,红鲤沸腾!
有农夫欲要上前,却是发现,散去的迷雾转成风。行舟江中,比之前要更加危险。
吓得农夫立刻退下,大呼有妖怪。
某一处江岸,一女子浑身带血,身着华贵,蹒跚而来,偶尔砸地。
“叛臣在那里,杀!”后方,一众将士疯追。
“咻咻咻!”
女子倒地后,众军正要上前,却是见一风卷水成柱洒来,漫过江岸,车马皆翻,吓得所有人连忙转身,丢兵弃甲,疯狂而逃!
一白衣秀士从江中飞起,抱着那昏迷过去的华服女子,一卷落入河中,消失不见。
迷雾,更加浓了,还往江岸开始蔓延。
水底,是一水宫,奢华如天域,非人间所能有,四处照明皆是明珠,路铺为好玉,飘絮结带是仙家水草,暖玉床,无数水兵穿来穿去。
大大的仙贝开合,中间大大的珍珠足可以让人间帝王倾家荡产。
“王上!”
白衣秀士不理,直入华宇宫殿内,取龙珠以喂。
女子终于醒转,看到白衣秀士,神色一惊,慌乱中带出一丝喜色:“是你!”
然后四看,如梦似幻的场景让她彻底迷茫:“这里是?”
白衣修士深吸一口气说:“吾本泾河龙王。因数年前与人打赌,被人所害,被封未红鲤,半年方才解咒。”
“之后化作人形,常来你店里喝酒!”白衣秀士说。
女子颤抖说,吓得无可复加:“你竟是龙王?”
龙,在世间只是传说。
“一届小神而已。”白衣修士回道,他并以为自己这身份有多值得骄傲。
女子低头,惨笑轻语:“我的店里,一人是人间帝王,一是水中龙王。我这一生,也是值了。”
接着,她吐出暗血来。
白衣秀士眉头猛地一皱:“你!不可能。”
“哀莫大于心死,龙珠虽是吊命之宝,我却无意于生。我害死了我的哥哥,我的族人,害死了所有人,我活着,只有罪孽。”
“死之前,能见你一面,也算了我尘世之缘。”
“不,你不会死!你不能死,你救我一命,我尚未还,我不许你死。”白衣秀士说。
“不用还,不用还。我救了一个帝王,奈何福分不够,他还我一条死命。你是天神,我可没有神命还你!”女子惨笑,双眼迷茫,如能看透世间。
“苦海,果然难渡。”
“苦海,真的好苦。”
……
“好一个秦王!”男子大怒。
他随了女子的意,将她葬在泾河之旁,那家小店就是她的陪葬。除此之外,什么也不要。
她还说,其实,那一年,都是她最快乐的时光。
龙眼无泪,有泪成珠。
或是诛。
龙是神,再小的神也是神。
神命不命,不受辱,不可理凡尘之事,不涉凡人之命。
白衣秀士上书天庭,下判地府,状告,欲要报恩取命,但经年过去,信无应答。圣旨不来,他不敢轻举妄动。
神只能是神,不能涉足凡尘,这是天规,无人辱及,没有理由取人首级。
……
泾河水好鱼肥,却无人前来,终于,有一日,有一落魄男子临岸,大骂秦皇无道。
有人应他:“他为人间帝王,万般高贵,掌一界生死,如何无道?可笑!”
“弑杀兄长,害死兄弟,引天雷劈死在世无敌将军,也是他亲弟弟。如何有道?”
“篡位于父,动坟于祖。反知恩不报,杀亲信,污蔑助他之臣,奈何一家上下,五百多口人,尽死于屠刀?如何有道?”
“陷子谋逆,令子杀妻。如何有道?”那人发疯般咬牙说。
“那又如何?一面之词,帝皇贵星,紫气加身,自有其过人之处。在世不凡,所以为人间帝王。”白衣秀士说。
“放狗屁,若非当初吾妹待孕跪地半月相求,吾何至于为其逆天改命,散掉我百年修为?”
“若无当时之举,如今在世,吾家老小又岂容他擅自击杀?”
“无道!”
“秦王!”
他撕心裂肺般大喊,似乎要将胸口一切愤怒都喷出。
白衣秀士不语,领他到了一地后,他就下了泾河,从此不再出。
烟波迷茫,虽有神位在身,但那人已经有紫薇伴身,就非他能擅自出手,天威怒怒,不容有忤。
那人最后被人杀灭投江,他也不去理会。
书信狂起,上诉于天宫:“吾愿报人于恩!”
……
泾河龙王很少理会俗事,除了偶尔奉旨降雨,但片区也并不大,就在泾河这一块。
可是,也不知什么时候,忽然,泾河旁多了一个垂钓老者。
任凭那江岸迷雾如何大,他每次出钓,必是满载,鱼篓尽满,全是大红金鲤,活蹦乱跳,让人羡慕。
一连半月,有虾兵汇报,终于惊动了泾河龙王。
他出了泾河,随之来到了一算命卦前。
行于街头,丰姿英伟,耸壑昂霄。步履端祥,循规蹈矩。语言遵孔孟,礼貌体周文。身穿玉色罗蝠服,头戴逍遥一字巾。
上路来拽开云步,径到长安城西门大街上。只见一簇人,挤挤杂杂,闹闹哄哄,内有高谈阔论的道:“属龙的本命,属虎的相冲。寅辰巳亥,虽称合局,但只怕的是日犯岁君。”白衣秀士闻言,便知是那是卖卜之处,走上前,分开众人,望里观看,只见——
四壁珠玑,满堂绮绣。宝鸭香无断,磁瓶水恁清。两边罗列王维画,座上高悬鬼谷形。端溪砚,金烟墨,相衬着霜毫大笔;火珠林,郭璞数,招牌有字书名姓,神课先生袁守诚。
入门来,与先生相见。礼毕,请上坐,童子献茶。
先生曰:“公来问何事?”
白衣秀士往那卦招牌上一指:“请卜天上阴晴事如何。”
先生即袖传一卦,断曰:“云迷山顶,雾罩林梢。若占雨泽,准在明朝。”
白衣秀士一怒曰:“明日何时下雨?雨有多少尺寸?”
先生道:“明日辰时布云,巳时发雷,午时下雨,未时雨足,共得水三尺三寸零四十八点”。
白衣秀士曰:“此言不可作戏。如是明日有雨,依你断的时辰数目,我送卦金五十两奉谢。若无雨,或不按时辰数目,我与你实说,定要打坏你的门面,扯碎你的招牌,即时赶出长安,不许在此惑众!”
先生欣然而答:“这个一定任你。请了,请了,明朝雨后来会。”
改时,雨少,罪出,玉帝大怒,午时三刻斩首!他来到卦摊位前,还变作白衣秀士,到那西门里大街上,撞入袁守诚卦铺,不容分说,就把他招牌、笔、砚等一齐打碎。
袁守城不报怨,却还恩指点,告与明日午时三刻听斩,欲要自救,必将求命于太宗。白衣秀士瞬间大悦,欣然应下。
数罪并罚,天威已降,再多一罪已然无妨。
白衣秀士当即回去准备,托梦于太宗。
只是,他方才入梦,便有监审官听审扣押,剐龙台高建,龙头斩已抬。
瞬间,白衣秀士瞬间明白,一步一步皆被算计。
这秦王,必是知他好赌,知他身份,所以设此一局,就耐等他入彀!
他欲要托梦拉秦王入地府,秦王却早备斩龙台,一切一切,都在他算计之中。
龙头落下时,他抠出一眼甩出,怒声大吼:“我算是瞎了眼,当初让你带走宣姑娘,许年前,又助你一电!”
怨气升腾到极致,充斥爆了龙头。
龙头入长安,砸出一坑,名为堕龙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