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瞳孔变大,心头暗暗一喜,看了眼手上抖动不止的拂尘,心照不宣地没有说话,白牛子口中念念有词,左手并成剑指朝拂尘打去,疯魔乱舞般的火红拂子像被吓到的小姑娘,倏然安静了下来,白牛子将拂尘撩起,搭在肩上,颂了一句无量天尊,道,“你这鬼灵精想问什么?”
李安生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道,“师伯你会看病?”
白牛子笑呵呵道,“一个小小的上生寒毒而已,师伯不久前在玄元道坛的道德香炉炉灰中逮到一只香火小怪,有一根拇指那么大,穿着金红色的小铠甲,喜庆得很,师伯拿出来给你瞧上一眼?”
李安生不知何意,以手抵住下巴,道,“香火小怪,干嘛用的?”
白牛子笑笑,在袖中一阵摸索,脸色猛然变得怪异,道,“哎哟,你个小孬种,疼死老道我了。”
李安生看着突然就上下蹦跳像被踩到尾巴的猫的白牛子,幸灾乐祸不已,故意道,“这是咋么了师伯,在练什么不传秘笈?”
头都快要撞到房梁上的灰袍老道士福至心灵,这个主意不错,哈哈大笑了两声,道,“被小家伙下了阴手罢了,什么传不传。”
李安生有些尴尬地望着白牛子伸出来的五指,大拇指上一个金红的小圆球死死抱着拇指肚,李安生看的清清楚楚,所谓的那只香火小怪四肢紧紧抓住白牛子有些发黄的拇指肚,露出一排洁白尖牙,对准就狠狠地咬了下去。
看的少年一个激灵。
受害者白牛子这次却没有再叫,似乎是为了维护一个长辈的形象,将胳膊放于身后,故作欢笑道,“知道师伯为什么要让你看这个香火小人吗?”
“啊啊啊!”
李安生还没来得及回答,老道士的惨叫声就再次响彻在了长命铺內,把屋檐的一些尘土都给震了下来,老道用出吃猪的力气把胳膊都快甩断了,硬是没能甩掉香火小怪暂放在肉里的牙。
李安生就要憋出内伤的时候白牛子又是抠又是拽,终于把香火小怪从手上弄了下来,小家伙刚一被白牛子的大手揪下来立马把脑袋缩进了铠甲里,直到这个时候李安生才看出来这简直就是个乌龟壳。
双鬓微霜的老道颇为无奈道,“但凡天地精魅大都天生带着少许极稀珍贵的纯质,例如这种香火小人血液中就流淌着一种土黄精质,不夹杂半点浊垢,干净夯实,是你体内寒毒的克星,每月吃上一些这种天地纯精,你体内的上生寒毒就不会发作。”
李安生惊喜道,“这样就能驱除我身上的毒吗?”
白牛子目光深邃,道,“按道理来讲是这样,可这些会行走的宝贝并不好找,往往最少要几百年,甚至上千年才能造就出一个新的天地精魅,如龙肝豹胎一般,弥足珍贵。”
李安生凝视着白牛子手上的香火小人,眸中光芒忽然渐渐消散,少年郎安静了下来,问道,“取出它体内的黄精后,这只香火小怪是不是就死了?”
香火小人听不懂面前两人在说什么,不会它本来在道德香炉里面吃香的喝辣的,还受万人膜拜,日子别提有多舒惬,这种好日子却被穿着灰道袍的臭老道士一巴掌给拍死了,黄鼠狼上鸡的门,能有好心?能有好心?香火小怪恨他恨到了骨子里,巴不得一口把臭道士撕吧撕吧剁碎了吞进肚子里打牙祭。
这会儿看见一个青头小子也敢觊觎自己,恼火道,“看什么看,小心本尊把我那位雨神兄弟请来,淋死你们这俩王八蛋。”
老道用左手托着小人,右手伸出食指弹了弹,香火小人顿时东倒西晃,怒骂道,“老不死的你干啥,闪着你二大爷我的腰了!”
白牛子鄙夷道,“就这样的小东西死了不正好吗?”
香火小人登时如个泼妇一般叉腰骂起街来。
李安生望着墙上挂着的竹笼灯,怔怔出神,以前每到了夏天他都会跟着李苦去大山里摸蝉的,那时候手里提着的就是这盏竹笼灯,灯光悠悠,像树林下长着一颗星星。
李安生有些苦恼,他不是信佛的和尚,也不是啥大慈悲之人,但少年也只能用油锅炸个鱼,换只鸡都下不去手,可以吃宰好的猪羊肉,但若是在他面前杀掉的活生生的飞禽走兽,李安生一口也不会去吃。
现在让他剥夺一个会说话的鲜活生命,无冤无仇的,李安生很难做到,白牛子好像看出来了他的纠结,道,“你如果实在不忍心,师伯还有别的办法,不过要遭很多罪,虽然一花一草皆世界,但我觉得脾气没什么,你要想好。”
白牛子把香火小人收了起来,少年喜不胜喜道,“师伯另一个办法是什么?只要不去杀生,多少苦我都能吃!”
老道士左右拢袖,埋怨道“这房子里面只有师伯和你两个人,怎么还会这么热,怪不得李苦不管你,既想活着还挑三拣四,你要是我徒弟我也不管你。”
李安生买账道,“师伯,这些小东西都能口吐人言,用它们的命换我自己的命,我心里会形成垢蒂,下不去手。”
白牛子负手向院子走去,道,“明天就启程,师伯带你去南林禁足,什么时候晋升八境什么时候放你离开,你要是能在师伯眼皮底下逃得走算你能耐大,也算合格。”
李安生闻声起身关上了桃木门,问道,“南林在什么地方?”
门外已漆黑一片,蝉鸣空桑林,黄芦七月天。
老人丢下了两句话。
“答案就在话里面。”
“那有一位药家圣医,是师伯的总角之交,他兴许能赶出你体内的寒毒,我们去找他。”
李安生欣喜若狂,“谢师伯。”
可是他很快就又犯起愁来,凤眉不展,“南边,那不是说我又要见不到师兄了,本来还打算过两天也给他打造一把铁剑防身的,这下连见面都不知道要等到哪年春秋了。”
白牛子的声音透过院落传了进来,夜色静谧,“还过两天,再过三年你们师兄弟两人能够促膝而谈都难。”
李安生霎时一拍桌子,眼睛瞪得溜圆,道,“啥?”
院内灯火亮又灭,很快就响起了白牛子的呼噜声。
李安生开始打点铺子里还能带走,想带的东西。
少年没忘记装上那杆芥青烟锅。
……
一大早鹤未换就起来了,在院子里忙东忙西,起灶煮水,烧火蒸饭,但除了几个笨鸡蛋外,老人做的还是一桌子素,山芹田笋,竹茹野果,粗饭炖了整整一大盆。
暮逍遥把一对怪尺又束在了身后,大手大脚地抓起一块炒得灿黄灿黄的鸡蛋就塞进了嘴里,嘟囔道,“嗯,这次火候拿捏的正好,香啊。”
鹤未换将最后一盘炒花生也端了上来,宽厚笑道,“快吃吧,凉了你就又该埋怨俺了。”
暮逍遥也不争辩,理所应当地点点头,狼吞虎咽起来。
两个老人昨天在院子里折腾了一整天,鹤未换都没能学会那套吐纳法,原因在于老者的气门经脉一个都没打开,堵得严严实实的,就像对着一堵墙在大口吹气,肚子圆鼓鼓的都快憋炸开,石墙不动分毫。
换句简单的话来说就是老人这辈子都不可能踏入仙道,只能当个碌碌无为的凡夫俗子,静等生老病死,花落坟荧。
暮逍遥用尽了毕生所学所知,终不得已,只得含泪作罢,反倒是鹤未换憨笑着安慰他,说不要紧不要紧,不能练就不练了,这么大一把年纪了,哭多难看。
于是背着尺子的暮逍遥就笑了,笑得呛到嗓子,满脸通红,对拍打着背的老伙计摆摆手,说着不碍事不碍事,这点小唾沫还不能把咱鬼谷派第三代传人咋样,眼眶中大把泪水悄无声息滑落。
……
梦州扬墨画院后草场,宽阔无垠的草地上坐着一个少年在那写写画画,身边摆满了两小箱家货杂什,正是在寒窗下苦读作画十多年的张记宽,少年已经坐在这等了半天了,等一个不可能的结果,如果失败,张记宽想好了,就不考了,画还是接着画,边画边谋生,养活自己,走过大好河山。
草场东边来了一个黑着脸的汉子,和画院院长长得一模一样,汉子暴躁地对粗衣少年挥了挥手,“你被录取了,去丁字号宿舍报道,明早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来这上课,晨不可过午,下午傍晚时分再拿着画板来学画,其余时间自由安排。”
粗衣少年愣在了那儿。
直到青壮汉子转身离去时才想起来问道,“那个,前辈,咱们画院招帮工吗?”
“不招。想学好画就别想兼顾其它,你的伙食费你师弟已经帮你交了两年的,好好学画吧。”
汉子冷冷地扔下一句话,头都没回。
粗衣少年愕然。
不是说自己考不上吗。
还有师弟什么时候帮自己交的钱?
画院用来上课的地方是栋两层青石木楼,并没有像其他学院一样冠个什么大名,二楼中央有个梯子,从那能爬上青石楼屋脊,琉璃红瓦,九只形态迥异的飞檐走兽,仙人骑凤首当其冲。
据说那位仙人是古时一位大神的外甥,在别洲被追杀至此,想借着舅舅的权势往上爬,那位根骨正清的尊神只说了一句话,“你的位置已经最高了,不能再高。”
后世就把这位仙人放在了檐角最前面,寓意再往前一步就会掉下去,摔个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