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阶夜色凉如水,仰看牵牛织女星。空中漫天的繁星在没有马的马路上落下了点点星辉。
这是个清凉的夏日夜晚,不时有徐徐的阴风吹过我饱经风霜的脸颊。
几个大腹便便的行人在空荡荡的大街上散步,而那些曾经嚷嚷着减肥不吃饭的人,终会不约而同地相遇在夜晚的烧烤摊。
拎着缺斤少两猪肉的我终于屁颠屁颠地回到了炊烟袅袅的西关社区。
社区门口的小吃店正烹饪着既不好吃又不廉价的食物,这大概也是店前门可罗雀的原因。
不过,店里驴肉火烧和小米粥的捆绑套餐卖得还是蛮不错的,因为小米粥是可以免费续碗的,胃口大开的食客们一碗又一碗,直到米缸空了才肯依依不舍地离开。
与孙二娘热情揽客的为人处世风格不同,小区门口右边小卖部的部长赵大爷似乎永远都是一副与世无争的经商姿态,不曾向过往的客人们媚好。
大爷将自身那修长的身材置于摇椅上,左手拿着芦苇制成的老字号大扇子,右手采用“盲人摸象”的招数调弄着有些不在调上的收音机。
收音机终于被赵大爷给拨到了音乐节目上:“那一天爷爷领我去把京戏看/看那舞台上有好多大花脸/蓝脸的道尔顿盗御马/红脸的关公战长沙/白脸的曹操/黑脸的张飞叫喳喳……”
京戏作为国粹,竟已日渐衰微。这原因嘛,不是戏曲溘然不好听了,而是愿意听大戏的人屈指可数了。
现代的年轻人过于浮躁,宁可花着大把时间去研究岛国的电影艺术,却抽不出时间来品鉴一些戏曲艺术。当然了,把变得为数不多的时间用来街边下棋的老头们也不怎样。
有次,我们经济事务所在做假账之余,抽空去大剧院看了次京剧,结果去看的有半数人不知所云,看懂的人又有半数人不以为然,剩下几个为数不多的家伙是想扯开嗓子唱反调的。
我像唐老鸭一样大大咧咧地穿过社区那老旧的石板路,然后以一步一个脚印的方式行走在没有电梯的居民楼内的台阶上。
一楼麻将馆里的闲杂人等仍穿着休闲的衣服在牌桌上没日没夜地搓牌局。
社会上可能有许多人秉持着“见衣识人”的察言观色之术,打心底里瞧不上平日里穿着背心裤衩拖鞋的人。
但若是在我们老西关,这身看似不着调的邋遢打扮就是有钱的象征。相反西关城里那些穿衬衣西服的人,保安连小区门口都不给进,这模样造型一看就是想进门搞推销的。
终于连滚带爬地到了三楼,我拧开了吱吱乱响的防盗门,首先映入近视眼帘的是小四那佝偻着的身影。
只见身高一米四的小四正目不斜视地看着电视机里播放着的枯燥无味的《新闻十五分》,丝毫没有扭头目迎一下同居老友的意思。
不过这新闻确实值得一读:大不列颠的下议院议长约翰·伯考眼角含泪、依依不舍地宣布将于10月31日之前辞职。
伯考是个充满戏剧性的人物,每逢各怀鬼胎的各方在下议院进行激烈的大失绅士礼仪的辩论时,伯考总是会在场面失控之前反复地高声喊着“order(肃静)!”来出面进行控场。
在大不列颠,他的名字无人知晓,他的order人尽皆知。
因念及旧情,有不少热心肠的群众纷纷为即将下台的伯考作诗留念:脱欧之路如远征/三任首相齐挖坑/软的不行硬也崩/议会再无order声。
在阅完这一令人悲伤逆流成河的国际新闻后,我选择了面无表情地把手中的猪肉放进了保鲜功能早已丧失的冰箱里。
当我正想把屁股放到沙发上时,小四突然出声喝止:“兄台,今晚恐怕你得出去避避风头了。”
在半空中呈现半蹲姿势的我不解地问:“不知这是为何?”
“因为阿杨今夜不在。”
“这是哪门子的道理。他不在,我也得不在?!”
“今儿是周六快乐之夜,雪儿一会儿要来,”小四换了个跷二郎腿的坐姿,“周六一般都是花好月圆的好日子,看在多年老友的份上,你能不能出去呆个三五分钟的,远离即将来临的浪漫版暴风雨?”
“额……”
小四呲着小虎牙,厚颜无耻地笑道:“我不知道你的‘额’具体要表达什么意思,我就当你点头同意了。”
“那我只好成小人之美了。”
“对了,”小四又叫住了想迈门而出的我,“你能从你的姘头医生——嘉宝那里借一套护士服装么。嘉宝与雪儿的身材半斤八两,我琢磨着雪儿穿着可能更有小资情调一点。”
我以竖起中指的表态来代替直接回答,然后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情人心里有情人。心儿荡漾的我决定去嘉宝那里登门造访一番。
脚下生风的我快如闪电地来到了嘉宝所住的五楼。
在三次标准的扣门声之后,一个看似嘉宝却又比嘉宝衰老许多的女人从房门口探出头来。
望着这位有些熟悉又陌生的眼前人,我不禁吃惊起来:“我滴个嘉宝,你这是被人施了‘返童还老’的法术,还是刚刚卸完妆?”
只听得面前的她没好气地回道:“我是嘉宝的姑妈,过来小休几日。”
“哦,姑妈好,小生这厢有礼了。不瞒您说,您长得跟我女朋友还真有几分相似。”
“女朋友?”姑妈听完为之一愣,然后回头冲房门里大声喊,“嘉宝你什么时候交了个大龄男友?”
我挠了下头,然后以三寸不烂之舌开始辩解:“那个,我只是未老先衰……论实际年龄,我比嘉宝还小上一岁,算的上是抱了小半块金砖了。”
姑妈有板有眼地仔细端详了我几眼:“你这尊容看着确实和‘玉树临风’、‘帅气不凡’、‘青春活力’之类的词语不搭边啊。”
“我每日三省吾身,一日照三次镜子,知道我的相貌并不堂堂,”以老实著称的我如实回答,“我很丑但我很温柔,恰如月亮代表我的心……”
“这种话只适合糊弄那些初出茅庐的小女生。”姑妈以一副过来人、老油条的姿态反驳道。
还未等我的狡辩之语从嘴里冒出来,屋子里就传来了轻盈的脚步声,轻如西施胜三分。
“嗨,老王,你怎么来了啦?”姗姗来迟的嘉宝终于略带困意地从闺房里走了出来。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灵机一动的我就预想到姑娘你或许也未眠,如此良辰美景,出去散散步、赏赏月、看个甜到齁的爱情烂片也是极好的。”
“什么电影?”似乎对侦探剧有过深刻研究的姑妈打破砂锅问到底地问道。
“呃……”没想到姑妈会问这么一出,出其不意的询问让我有点语塞,“西关大剧院,晚上七点半有《愤怒的小鸟》、《喜羊羊过大年》之类的充满成熟稳重气息的影视大作。”
“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我那不懂人事的姑娘送回来?”姑妈又咄咄迫人地问。
“大约也许可能似乎是晚上11点……”
“不好意思,我听到的是9点半。因为现在是夜间7点,你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带着我的姑娘去电影院,放映时间1个半小时,然后你再花半个小时马不停蹄地把她送回来,最后回来的时间正好是9点半。如果你不打算干点别的,那么这时间分秒不差……”
“你不会是侦探破案科的科长或者是希望小学的逻辑无懈可击的数学老师吧?”我带着七分佩服、三分不满的语气说。
“姑妈,您别这样,”嘉宝拉了下她行事滴水不漏的亲戚,“我们会早点回来的,我保证他保证能把我安全送回来。”
嘉宝信誓旦旦地夸下海口,就拉着我的小手下楼了。
我侧头看了眼正小心翼翼地迈台阶的嘉宝,她长长的睫毛下窝着两个黑眸亮子,仿佛是两池盈盈清澈的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