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门前的三根竹,依然苍翠欲滴。锻铁的高炉还在燃烧,只是铺子里已经没有一丝人气。
这里本来就是无人问津的小巷。普通人嫌巷深路远,连农具都不愿意拿过来修整。而认识陈惊天的人,总觉得这条小巷刀气四溢,也就不敢来打搅。以前,只有王休红那个不知后退的少年,才会来此找吕婵。
不过,此时铁匠铺前却站着四个人。如果,孟一苇在场,一定会认出,其中一人就是那个驱使万马后,不知所踪的午大人。
除了午大人外,还有夹着大黑伞的粗臂汉子,和留着山羊胡的瘦脸中年人。当然,三人身前,还是那个肖婆婆。
“老二,老三还有老五,他们已经出发了?”肖婆婆想摸一下竹节,突然感觉指尖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哼,这陈惊天好霸道,连家门都让我进去!”
“阿姆,让我砸了这竹子!”粗臂汉子抽出大黑伞的伞柄,赫然是一根乌黑熟铁棒,单手提着就要上前。
肖婆婆摆摆手,“老九,你的急脾气要改!”
就在这时,阵阵鲸歌从东北方的额极天涯传来。
“果然,果然!”山羊胡捋着下巴说道,“果然是出了变数!”
午大人则是“哼”了一声,抬脚将脚下的石板踏的粉碎。
“变数早就在我等考虑之内。”肖婆婆没有什么反应,“倒是你们三人,要稳住性子。一个燥,一个倔,一个急。阿姆我不可能永远陪着你们。要是哪天,你们落得老十一和老十二那样下场,我也只能哭瞎眼睛了。”
“阿姆!”三人赶紧跪倒在地。
“起来吧,孩子们!”肖婆婆回过身来,“我们收拾收拾,就南下吧!”
“那石头城里,这些被我们召集来的江湖人,怎么办?”山羊胡起身问道。
“本来就是防着虞潜陆野心太大,所有找来些江湖好手,希望石头破之时,能护送石头城里的人南下。”肖婆婆叹了口气,“虞潜鹿果然将镇北大营抽空,但荒人也被书院阻挡在九州之外。那些江湖人,再呆在石头城是有些碍眼了!”
“反正都是死人,多死几个,少死几个,有什么区别?”粗臂汉子不能理解肖婆婆的做法,嘴里嘟囔。
“做事首要是无愧于心!” 肖婆婆嗓音顿时拔高,“必须该做的,就算颠覆九州也要去做。但是能避免的罪过,也不能为了一句‘不拘小节’就略过。你们记住,杀人是手段,也只能是手段!”
三人在肖婆婆的呵斥下,噤若寒蝉。
肖婆婆喘了口气,吩咐道“让这些江湖人去彤阳山!”
“彤阳山?”山羊胡疑惑道,“北地部族千里奔袭,镇北军精锐尽去,那里还需要江湖人凑热闹?”
“老八!”肖婆婆脸上有些若有若无的笑意,“有时候别人让你看到的,并不是事情的真相,甚至可能恰恰相反。”
“恰恰相反?”山羊胡慢慢捋着胡子,“北地部族奔袭彤阳山,镇北军精锐离开极天崖,荒人强渡北海!这些大体是我们计划好的,而恰恰相反!难道?” 山羊胡似乎想清楚了些,却有些骇然,“难道是荒人强渡北海,不是重回九州,而只是为了吸引镇北军的注意力。而镇北军将计就计,离开极天崖,不是为了阻拦奔袭彤阳山的北地部族,而是真的
有要务去那里!”
“或者可以这样说,”肖婆婆更加语出惊人,“彤阳山即将要发生一件事情,在虞潜鹿看来,这件事比镇守极天崖更加重要,所以他命令镇北大营全军开拔。而北地部族,不希望镇北军阻止那件事的发生,所以冒灭族的风险,前去阻拦镇北军。”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虞潜鹿敢搬空镇北大营。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他对极天崖下事的成败漠不关心。”山羊胡继续说道,“因为虞潜鹿知道,只要保证彤阳山的安全,哪怕荒人重临九州,石头城被屠杀殆尽,他也是功大于过,大煜白氏就没有理由罚他。而且,届时北境大乱,镇北军的话语权会更强,他镇北侯的权柄也会越大。”
“那我们现在帮谁?”午大人听不懂两人的分析,他只想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那件事情能让虞潜鹿放下荒人去彤阳山,说明在这位镇北侯心中,事情一旦发生会让北境脱离掌控。”山羊胡本来就擅长布局,只是眼光没有肖婆婆那般锐利,此时洞悉了这场局中局,他开始直切要害,“而我们释放荒人,就是想让乱起北境,祸延九州。而现在,虞潜鹿认为的更大祸乱,即将发生在彤阳山。那我们,当然是要让这件祸乱,定然要发生就可以了!”
“只是,阿姆”山羊胡看向肖婆婆,“到底彤阳山,要发生时什么事呢?”
肖婆婆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着铁匠铺前的绿竹说道,“这三根竹子,是二十年前,我送给陈惊天的。”语出惊人,
“陈惊天性格孤傲,据天下武道第三。可从不承认自己弱于巨梅仙,只是坦言不如白河愁。我送他竹子时,他说要来北境。准备将这南方的弱竹,种在北地最坚硬的石头上。等竹粗一尺,高十丈之时,就要与白河愁一战。”
“现在,竹子就差不多一尺粗,十丈高啊!”粗臂汉子仰头看着竹杆上稀疏的叶子。
肖婆婆也看着竹墙,“而天下之内,恐怕不超过十个人知道,白河愁就在彤阳山!老八!”
“阿姆,您吩咐!”山羊胡躬身听命。
“让石头城内的江湖人,都去往彤阳山。不管付出任何代价,都要促成这一战!”
“是”
“再者,通知你二哥,三哥和五哥,不用来接我了,让他们直接转道彤阳山。见机行事!”
“是”
这天肇日的第二天,石头城里的百姓并没有等到第三场比试,而且昨天还拥拥挤挤的街道,今天立刻就稀落了许多。听天亮后去极天崖碰运气的采角人说,连平日里活跃的龙鲸都游弋在远处,似乎不愿再靠近极天崖。少了人声鼎沸和鲸歌缭绕,整座石头城顿时冷清下来。
石头城门口,还是那个坑人的面摊前。孟一苇正在和送别的少年们告别。
“我要继续往北去”,
孟一苇牵着倔头倔脑的小黑驴,对眼前的少年们说道,
“你们也即刻启程南下。尾叶、少咸和七月一起,沿北海沿岸走,通知书院此次来北境游历的学生,全部撤入铁环山。就说我批准,此次北境游历已经结束,让他们立刻返回翼阳城。另外,少咸,你要保证尾叶和七月的安全。”
“小夫子,您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白七月攥着小马鞭,撅着嘴。旁边的白少咸则
极为正式的躬身行礼,“夫子放心!”
孟一苇也只是提醒三人小心,极天崖一战后,他相信白少咸已经不仅仅是普通的一品高手。除非遇到修为高他两倍以上的强敌,否则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而他如今近一品巅峰,修为高他两倍就是货真价实的陆地神仙了。如果说“武道小神仙”,是如今江湖凋敝的遮羞布。那陆地神仙可就是布后面坚实的铁板,即使是大煜马踏江湖之前的那个鼎盛江湖,也不过寥寥数十人,现在更是不足十人,怎么可能随便遇到!
叮嘱完这边,他又看向同样牵马准备远行的王家姐弟,“帼虎和休红,我给你二人的信件,需要尽快书院山主。因此,只能劳烦你两人快马加鞭穿越栖鸾山口。另外,王将军希望你们入书院学习。你二人可在交付信件之时,直接与山主说已经通过了我的测试。信件里我详细介绍了你二人的修习方向,他自会安排课程。”
“多谢小夫子!” 王帼虎和王休红一起躬身拜谢。
“好了,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孟一苇望着前方的落日,身后则是逐渐被阴影笼罩的石头城。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到这里,或者下一次回到这里时,这座雄伟的北地城池还在不在。牵着小黑驴,孟一苇一人又独自上路了。
“小夫子!”王休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似乎欲言又止。
“休红,还有什么事?”
“小夫子!”王休红终于恳切说道,“您去往极北之地,如果路上遇到吕婵,请您多照看一下她!”
孟一苇点点头,当他从极天崖返回石头城时,原本在王将军府养伤的吕婵,已经不知去向。听王休红的话,似乎吕婵也去了极北之地。
他觉得王休红应该是知道一些事情,但是此时也不便多问。反正他必然要去彤阳山,谜面和谜底就一起揭开吧!
“还有,那个碎嘴道士!”尾叶也大呼小叫,“刚才收拾行李时,他发现吕婵已经走了,就直接招呼出飞剑,呲溜一声也跑了。小夫子,你要是看到他,帮我骂他一句重色轻友!”
尾叶和李如拙认识不久,但是性子却合得来,如今分别之际,虽然嘴上不留情,但是关心之意不以言表。
李如拙啊,李如拙,山上的老天师如果知道,你刚出道门就陷情劫,不知道会不会后悔让你入世。罢了罢了!
“放心吧,他们也算是我的学生,我们会一起回来的!”说完这句话,孟一苇抬腿上驴,在小黑的抗议声中,慢悠悠的向远方走去。
看着一人一驴渐渐走进落日里,城门口的少年也上马分别。
白少咸依然冷漠,提缰便走。几天来的接触,众人知道他的性子,也不以为怵。七月和尾叶,同王家姐弟抱拳告别,说了声,“书院再见!”,也趁着日落风停踏上了旅途。
王休红却转头,又看向小夫子的去处,喃喃说道“父亲为何不让我们去彤阳山,我们也是苍狼卫,为何要脱离在这场战事之外?为什么要让我们离开?”
王帼虎看着仿佛一夜长大的弟弟,想起父亲出征前反复叮嘱的一句话,“离开北疆!”
“离开是为了更好的回来。”她紧了紧披风,座下的黑马刨着石粒,“再回来,我们应该就有出征的资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