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想之中的刀光和落花并没有出现,孟一苇抬头看去, 发现陈惊天正漫步桃林中。
如果不是他身上如烽火冲天的霸气,简直就是一位在自家花园里散步的富家翁。当然这说的是气质和神态,真正的富家翁不会穿的如此破落,更不会在腰边别着一块锈迹斑斑的破铁片。
“夫子用的居然是录神笔?”种道人不知何时来到了同一棵桃树下,看着以刻刀代笔的孟一苇惊讶道。
孟一苇点点头,“陈惊天请我记录他此次北上之战,要给自家弟子留下些修行参考!”
“哦?原来如此!”,种道人笑容中带上了三分怜悯,“看来他也有了死志!”
“也?还有谁心存死志?”话语一出,孟一苇就觉得多余。
果然,只听种道人潇洒一笑, “当然是贫道我,夫子您不会真的以为,我一个道门大真人,可以拦下陈惊天这个天下前三甲的武夫吧!”
是啊,天道之下,修行道路千万条,佛门塑三丈金身,儒家修浩然正气,道门孕渡厄阳神,或许在飞升一道,道家更加清楚天高几许,门厚几重,但是论杀伐技,怎么比得上以武证道的江湖武夫!
当然也有例外,八百年前的道宗张纸坛,一柄飞剑横扫九州,奠定剪云山三教领袖之位, 最后更是阳神圆满,飞升而去。
但是那可是道宗啊,在一个领域可称宗师者,都是些前无古人,很大几率也是后无来者的天纵之人。
“夫子,贫道知道您已经开始修行,只是不清楚您修的是哪种道!但是无论是哪种道,都有相通之处,既然您手握录神笔,又随行记录荒原之战,就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吧!”
“千载难逢?”孟一苇重复了一句
种道人哈哈一笑,先是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漫步在桃林中的陈惊天说道,”这里有一个四十年来,唯一一个走下剪云山的道门大真人,还有一个在武道修行上几乎达到宗师之境的绝顶武夫,两人在您眼前打一场,还不算千载难逢?
笑声在桃林中回荡,最终淡去,种道人也慢慢闭上了眼睛。那立于桃树下的身影变得更加虚幻,而他眉间的桃花印却越来越鲜艳!
“夫人之所贵者,生也;生之所贵者,道也。人之有道,如鱼之有水。”若有若无,似远又近,虚无缥缈的经文在桃林中响起,“ 夫道者,神异之物,灵而有性,虚而无象,随迎莫测,影响莫求,不知所以不然而然之。”
经文响起的那一刻,陈惊天腰畔的铁片突然发出尖锐的争鸣。
“你也感受到了吧!”已在桃林深处的陈惊天,拍了拍陪了自己几十年的老伙计,睥睨四顾。在他的感知中,桃林中每一颗桃树上的每一片桃花,都变成了一只蚕。而响彻桃林的经文,就是由无数蚕的咀嚼声组成。
“咔嚓嚓,咔嚓嚓,道,道,道,咔嚓嚓,顺道可为,咔嚓嚓,逆道当诛。”经文声越来越响,刚开始还是种道人温和的声音,慢慢却变得越来越淡,最后竟然带着一丝冷酷的意味。
“天道之音!”孟一苇第一个想法,就是这弥漫在桃林中的经文,似乎就代表着无情、无形、无性的天道。
于此同时,孟一苇惊讶的发现,他的识海和气海都在发生微妙的变化。识海之上起了一层水雾,这些水雾慢慢升空,被某种力量吸引着离开识海。而气海星璇内,也有一些微不可查的星光,像被锉刀磨掉的银屑,从气海的引力中脱离出来。这些神识之雾和元气之光,就
从孟一苇贯通的气穴中涌出来,刹那间被头顶的桃花吸收,而这颗桃树的顶端居然立刻结出了一颗青桃。
这桃树居然能吸收人的神识和元气!
孟一苇在关注体内变化,种道人则在关注着身旁这位,年轻的有些过分的书院夫子。他看到孟一苇周身青雾缭绕,不禁点点头,看来这位书院夫子周身气穴全开,的确是天资高卓之人。
又抬头望向头顶的青桃,这青桃个子不大,却近乎透明,就像是琉璃瓶中盛满了幽兰的琥珀美酒。道门大真人不禁再感叹一句,这年轻夫子虽然修行日短,体内元气尚不足滋养肉身,但是神识之力却是如此充裕。如果不在书院,真是修道飞升的绝品良才了啊!
种道人终于确定,眼前的年轻夫子如果不出意外,绝对会成为修为高绝之人,也许会是第二个巨梅仙也未可知啊!
虽然书院从不在乎个人勇武,但是如果孟一苇是位可以镇压江湖的“武夫子”,那如拙在帝都也会有个更坚实的靠山了吧!
测试的目的达到了,种道人也不能真的将书院夫子吸干,随手就要撤去禁制。却突然发现盘坐在桃树下的孟一苇,突然抬头望了他一眼。
对,就是望了一眼,孟一苇的眼睛并没有睁开,但是种道人却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一道凌厉的目光!
这是来自书院的警告和夫子的威严!
种道人悻悻的收起道印,也觉得自己的试探有些孟浪了。同时又有些好奇,这修为尚浅的年轻夫子,如何破掉自己的“桃花劫”!
孟一苇的方法简单粗暴,他直接放开了对识海的控制,将心神收至下腹锁住气海,保证元气不过量丢失,至于神识嘛,任你吸收!
于是,神识之海上的雾气更加浓郁了,最后竟然形成一道盘旋而上的蓝色旋风,从海面上冲天而起。
现实世界中,孟一苇周身气穴全开,精纯的神识之力透体而出,浓郁到在孟一苇四周形成了一道道蓝色丝带,就像极天涯下的那些采角人,在北海星空上看到的极光一般绚烂。
“这是……这是……”种道人的元神一阵波动,反映出他此时是如何惊骇莫名。他猛抬头向身旁的桃树看去,只见每一支桃花都被蓝色的雾气包裹着,现在情形已经不是桃花主动吸收,而是海量的神识之力在强行灌入桃树体内。
终于,第二颗青桃出现在枝头,挤掉了一朵桃花。这还只是开始,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青桃就像刚淋过春雨的竹笋,一颗颗的冒上枝头,将来不及谢掉的桃花纷纷挤落。
孟一苇和种道人就沐浴在这场花雨之中,前者默默无语,后者怔怔无言。
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种道人才从惊骇中回过神来。桃树已经被压弯了枝干,每一条树枝上都挤满了密密麻麻的青桃,每一颗青桃都晶莹透亮,轻轻摇晃,就能荡起水漾。
种道人抬手摘下一颗,捧在手心,仔细的观察着,越看越是赞叹,这就是浓郁到实质的神识啊!就算他是道门修为深厚的大真人,也从未见过如此奇景!
一袭青衫,满树青桃,这出在书院的年轻夫子,真的是凡间之人吗?
“贫道终于知道当初在剪云山上,开了半道天门的人是谁了!”毕竟是修行甲子的道门大真人,看到如此惊世骇俗的奇景,片刻之后便平静下来,只是看向孟一苇的眼神只剩下崇敬,此时在他看来,眼前的书院夫子,已经是不下于道宗一样的人物了。
“可惜了,夫子您是书院之人。
书院脱离朝堂,不涉江湖,又不在三教。贫道还真想知道您会选择哪条修行之道啊!”种道人感受着手中青桃蕴含的精纯至极的神识之力,竟然产生一种推演后事的欲望。
不过他随即摇了摇头,对于孟一苇这样的人,寻常的推演之术怎能起作用,至于道门的窥天法门只有历代的天师才能掌握。哎!如果师兄在,就好了!
“嗯!”想到这里,种道人豁然醒悟,天师师兄早就见过小夫子,怎么会看不出小夫子的“天人”之资。怪不得师兄让如拙随小夫子下山,看来是在小夫子身上看到了如拙的大机缘,也看到了道门的大机缘啊!
想通缘由,种道人肃身结印,深施道礼,“千年道门,还请夫子偷暇照应。”说完这句话,种道人又躬的更深,“如拙那孩子,也请夫子稍加照看。”
对于种道人的姿态,孟一苇并没有立刻回复。不是他倨傲,而是他现在心神又沉入识海之中。
因为他发现,隐藏在识海不知何处的那条大鱼,又浮现在海面之上。大鱼脊背上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天空,给孟一苇的感觉,仿佛就像……就像一个丢了几颗金币的守财奴?
大鱼盯了片刻,突然抬起头,张开大嘴,朝着天空猛然一吸,又一道旋风在海面出现了。
对于大鱼的动作,佛焰金髓链没有任何变化,仿佛知道此举无害,孟一苇也索性静观其变。
旋风联通了海面和天空,孟一苇突然发现自己周身气穴产生了巨大的吸力。这吸力在他身边也形成了一道风,吹的头顶的桃叶刷刷作响。
终于,“啵”的一声,第一颗青桃破裂了,里面的蓝色液体立刻化作了一团蓝雾,直接被吸进孟一苇体内。
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啵”啵“啵”啵“,青桃一个接一个破碎,速度比结出来时还要快。转瞬间,桃树上的青桃便一个不剩。
此时,孟一苇的识海上空,下起了蓝色的雨,刚才被桃花吸收而去的神识,通过这种方式重新落回识海。
大鱼用翻着大片的眼白,其中的贪婪仍未散去。它又张嘴吸了一口气,更大的吸力就从孟一苇的身体发散开来。
孟一苇身旁的桃树一阵抖动,桃叶立刻变的干黄。
大鱼眼中贪婪更浓,可在这时佛焰金髓链突然燃烧起来,强大的束缚让大鱼无法蓄力,终于海面上的旋风散去,大鱼带着愤恨重新归于海底。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瞬间,此时种道人还在躬身行礼,突然发现四周桃树的悲鸣。这片桃林是他阳神所化,对于桃林的每一点变化,他都感同身受。
可等他起身看去,身旁的这棵桃树已经小了几乎一圈,不但满树的青桃消失无踪,半树的绿叶都也枯萎焦黄。
这时孟一苇的回复才迟迟到来,“只要道门不为恶,只要李如拙坚守本心,我自会照应。”
种道人深吸一口气,再次躬身行礼,说的却是,“多谢夫子手下留情。”
“不是留情,也没有能力留情。”不管种道人信不信,孟一苇还是有些无奈的解释,“能破开这片桃林的不是我,而是林深处拿刀的那个人吧!”
种道人这才记起此次北上的任务,也才记起,自己的桃林中还有一位用刀的宗师呢!
与此同时,桃林深处的陈惊天终于停下了脚步,他也许不知道桃林边缘发生的事情,或许知道也不在乎,他现在只在乎自己的刀。
那块已经攥在手中的破铁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