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司棠语气咄咄,几乎问到他脸上来。
也许是那一世里因为他吃了太多的苦,也许是无数个躺在病榻上无法安眠的夜里,她曾经一次次幻想着如果能够再见到他,一定要当面问他:
为什么?要这样子对她?
为什么?明明说好了要等她的,却把她一个人丢在垅竹庵。
为什么?从不来看她?
这些话,在每一个辗转疼痛的日子里,都会被她从心底翻出来,一遍一遍,反复咀嚼,却始终都没有机会问出去。
从那一世一直念到了今生。
原来,她始终都是无法释怀的。
傅司棠心中刺痛,抬头望着面前的杨峥,他身穿暗青色细布直裰,身材挺拔高挑,五官清秀,站在斜阳照射的竹叶子下,浑身散发着种淡然的雅气。
那时,自己是怎么会倾心他的呢?明明并没有见过几次,明明每一次见面都有一大群人围着,又隔了远远的屏风,却还是那么地义无反顾,那么地信任他……
或许,是当时他身上从容淡雅的气质;或许,是他那一句:“傅妹妹,你放心,我会等你的。”
撬动了她心底的那片柔软。
令他成了那时的她的一个劫。
本该幡然醒悟的,如今的她,为什么还要执着于那个答案?
杨峥只觉得面前这姑娘古里古怪的,她衣裳上沾满碳灰,下巴还有半抹没擦掉的污黑,整个人像是刚从烟熏火燎的厨房逃难出来,一双眼睛却异常清亮,盯着他的目光让他很不舒服。
他脚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掩饰住了眼底的那份嫌弃,皱眉道:“姑娘何出此言?在下确实是在这里等人,只是姑娘怎么知道在下等的是谁?难道……你认得我?”
是了,就是这样的语气,每一句话,都看似平常,实则句句怀疑。
他从来都是一个聪明人。
傅司棠收回心神,手在袖中紧了紧:“公子说笑了,我只是附近的一个乡野丫头,又怎么会认识像您这样的贵人。”
“之所以知道,只不过是公子你问我们是否从垅竹庵而来,而垅竹庵住的又全都是尼姑,招待的香客也只有女眷,像你这样的翩翩贵公子,要等的当然不会是那些腌臢婆子,那自然就是闺中佳人了。”
“我可是听说,垅竹庵今日来的香客都是傅侍郎府中的人,其中有位傅四小姐,长得与公子年纪相当,相貌匹配,正是难得的好姻缘呢。只是没想到她娇滴滴的一个大家闺秀,竟然会私下与外男来往,真是不要脸面。”
杨峥听了,脸色一变,大喝道:“闭嘴!”他声音冷了下来,“姑娘到底是何人?为什么无缘无故毁人清誉,我和傅四姑娘之间清清白白,并没有什么。”
“好一个清清白白!”
傅司棠拍手,嘲笑道:“你敢说你等的不是傅四小姐?”
“你敢说你们私下并没有来往?”
她向前一步,字字逼问。
杨峥心猛地一跳,他虽然确实是应傅司鸾之邀才到这里来的,但只因为他有事要和她说,而城内,他又找不到机会。
但事情并不是这位姑娘想的那样,他只是想劝她……
“你敢说,”傅司棠停了停,抬头看他,终于说出了心中最想问的那句话:“你心里没有盼着那位突然冒出来的傅三小姐死吗?”
“可惜后来还没等你们咒她,她自己就失踪了。不知你听到这个消息时,是不是终于松了口气,然后也和那位傅四小姐一样,盼着她死在外面,永远也回不来?”
杨峥脑子轰一下。
他知道她是谁了,她竟然是……她竟然是……
他视线在傅司棠和颜镜身上来回转,满脸地不可思议,他想开口,却不知如何为自己辩解,最终化为了一句:“你竟然是?傅姑娘。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你并没有失踪。”
他没有反驳她,傅司棠心中一涩,自己到底还在期望着什么?
早该放下的,前尘往事,丢个干净。
他和她,从此,又与她何干?
她自嘲道:“不错,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所以我自己走了。”
“姐姐,别跟他啰嗦,我们走。啊,呸!坏蛋,我姐姐才不会嫁给你呢。”
心中的想法被确认。
杨峥道:“傅姑娘,不管你信不信,我并没有盼着你死的意思。”
傅司棠冷冷地道:“但你也不愿意娶我。”
杨峥沉默了。
他,曾经……确实是这么认为的。
谁真正愿意娶一个商贾之家长大的女子呢?
但他也并没有打算要违抗圣旨,因为那是父亲的意思,他只能顺从,只是心里有些小小的抗拒罢了。
他望着面前一高一矮牵手的姐弟,不禁有些嘲笑。
原来,她比他更不愿意,而且做得更彻底。
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竟然会想出这么荒唐,这么大胆的逃婚方式!
难道,她就不怕抗旨的后果?她在外面,到底怎么样生活?
……
轻风拂过,竹子摇曳,青青绿草,傅司棠和颜镜立在原地。
杨峥已经离开,他终于还是决定亲自上垅竹庵去看看。
“我不喜欢他。”小小的颜镜撇着嘴,肯定地道。
傅司棠点头:“我也不喜欢他。”然后,心里默默地在他字后面加了个“了”。
两人不再多呆,绕过山去路边与苏醒生会合,苏醒生依旧是一身黑衣黑裤,头戴黑帽,整个身子都隐在一团黑中。
见到他们,他一声不吭,伸手把颜镜高高甩上马背,然后在马屁股上用力一拍,少年人还来不及感怀离别的悲伤,立即就被马带出了数十丈。
远远地,傅司棠只听得他嗷嗷地叫。
苏醒生随后跨上马背,冲她点头,吐出两个字:“走了!”
傅司棠拱手:“保重!”重字还未说完,苏醒生的马已经扬蹄追着颜镜绝尘而去……
看着马背上的身影渐行渐远,傅司棠才缓缓收回视线。周围静下来,她四处望望,发现她坐来的那辆马车竟然就停在路边。
这,怎么回事?它不应该是在山的另一头吗?
她好奇地走过去,还没到跟前,从马车座上站起来一个人,叫她:“月姬,这里。”
“无尘,你怎么来了?你家主子呢?”
“月姬是在找本世子吗?”车帘掀开,露出韩季琰那张略显苍白的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