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黎五岁开蒙,如今不过也才九岁,虽只是个庶子,奈何却是独子,因而宋戊郢对其学业也颇为上心,年前亲自带着宋黎拜会秦老先生,将其送入秦家族学。
秦家历代诗书相传,虽族中子弟才学兼备,却鲜少有人入朝为官,然而但凡读书之人,无人不晓当朝仅有三个家族称得上学问大族,倍受士林推崇,分别是胶东孔氏一族,淮扬洛氏一族,洛阳秦氏一族。
落脚在京师的并非秦家本家,只是秦氏族中一支,虽是旁支,但其学问底蕴亦极深厚,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
宋戊郢能亲自带着宋黎来拜会,可见其重视程度。
阿衍觉得宋黎这段日子有点儿不大精神,以往先生先生讲学时,他总是听得最专注的一个,先生没少夸,如今课上却老是走神,整个人都低落得很。
晚间,阿衍看着宋黎一个人坐在床头,睁着眼也不睡,大半夜瞧着也怪吓人的,无奈起身走过去,轻拍着宋黎的肩:“阿黎,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宋黎忙转身,有些尴尬:“阿衍,可是我扰了你休息?”
阿衍无奈,侧身坐在宋黎一旁:“没有,就是看你脸色不好,可是有什么难事?”
宋黎眼神微微垂下,有些失落,“阿衍,我照你说的,给我阿姐写了信,算着日子第二封也该到了,可我还是没有收到我阿姐的回信。”
阿姐不回信,是不喜欢他的吧……
“阿黎,我虽没见过你阿姐,不过平日里听你说的,你阿姐应当是个极好的女子,许是近日她有些事,回的信还没送来呢?你别太忧心。”
见宋黎仍旧神色落寞,阿衍拍着宋黎的肩说道:“再说了,姑娘家的笔迹不都珍藏着么,哪能随便外传,也就我家的姐姐们大喇喇的。”
宋黎想着阿衍的话,片刻后忽然想明白了,大眼睛里有了光彩,“也对!我家阿姐虽淡泊,但人很好的!何况,我是男子汉,我以后可是要保护我阿姐的,怎么能因为这些小事就这个样子?”
说着有些兴奋:“阿衍,你知道吗?我还有个同母的二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更喜欢我阿姐。”说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我小的时候,阿姐不住在府里,我就很好奇,总是在府里乱窜打听我阿姐的事,父亲身边的长随说,我阿姐长得好看,还很聪明,比我还小的时候就会写很多字,能背很多文章。有一次,我循着香味儿进了母亲的院子,她在院子里吃饭,我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槐花粉蒸,和槐花糖一样好吃,母亲说,阿姐最爱吃的就是槐花粉蒸……”
那晚,宋黎给阿衍讲述着他对阿元为数不多的了解,说服自己即便阿姐真的不喜欢他,他也一样会继续喜欢这个姐姐,保护好她,一定!
阿霜荡漾着笑意的眼珠儿滴溜溜地转来转去,新奇的很,一会儿跑到面人摊子上看人家捏面人,一会儿跑去看着街边的杂耍,阿元看着小丫头蹦跶的身影,无奈笑着。
今日十方居酒楼开业,拗不过阿菂,阿元只好带着丫头过来看看,正赶上酒楼忙着,阿菂便留下帮忙,只对阿霜说等着给小姐带份小食。
阿霜自打跟着她,虽也来过京城,可若说逛逛,只怕这还是第一次,也不怪自家小姑娘乐得见牙不见眼,像条入水的欢腾鱼儿。
看着阿霜一路上不安分的眼神儿,阿元难得有些开怀,闷了许久的心情也开阔了些。
“小姐!小姐!这儿有说书的呢,咱们要不进去听听?”
阿霜跑了许久,额上都有了一层薄汗,眼睛里流光溢彩,看着都让人不忍拒绝,阿元实在没辙,只好任由阿霜拉着进了茶寮。
走上二楼,倒是热闹得很,台上一个说书人声情并茂,嬉笑怒骂,台下听着的人起哄捧场。
阿元瞅了瞅,也就只有西边角落里还有一张空桌,显得安静些,抬步走过去。
成大力有些郁闷,这将军硬生生快马赶回来,劳心劳力的,就是为了坐在这茶寮,听那娘们儿兮兮的人说些有的没的?
什么公子奴家,奶奶个腿儿!还不如去吃一顿大肘子呢!
黝黑发红的脸上有些不耐。却忽得听见主子握杯的手里传来一丝细微的碎裂声,成大力心里一震,慌不迭收敛坐好。
妈嘞,主子还能读心吗?吓死个人……
魏杨瞧着成大力的做派,默默翻了个白眼儿,呆子!
阿元素来不大爱听说书,要说为什么,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听着容易犯困,本就没歇晌,这不一坐下,睡意就钻出来了,整个人迷迷糊糊的,也不曾留意自家丫头早就钻去了人堆儿里,更不知道自她进门,身后那人便僵着手脚。
长峰垂下的黑眸中墨色翻涌,僵硬的四肢传来的刺痛感,一下一下拉扯着他的神经,一瞬间喜悦到想策马狂奔,一瞬间又如坠冰冷深渊,一颗心水深火热。
阿元一上楼,他便认出了她,想看着她说一句:“我是长峰,你可还记得?”
想轻描她的眉眼,却又怕自己孟浪,惹恼了她,她可小气的很啊。
差一点,差一点就忍不住,紧紧把她拥入怀中,补上心口挖开的窟窿。
想对着她重重起誓:竭此残生定护你无虞!
却只能摇头苦笑,活了两辈子的人,还像个初尝情味的毛头小子。
可是不行啊……还不是时候……
成大力觉得着桌上气氛有些诡异,诡异得有些骇人,心头直打突突。
主子这一会儿乐,一会儿悲的,脸上还一副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表情,总不可能是因为一个大肘子吧……
魏杨虽知晓主子因何这个样子,却也只是皱着眉头,疑惑得很。
“要说这京城趣事儿啊,近些日子,也离不了这宋府大小姐……”
长峰苦笑的神情一顿,眸中闪过一抹幽深,一旁的成大力登时一个哆嗦。
“却说这宋大小姐,本是娇娇柔柔,闺阁女千金,不料天意弄人,竟是长在山野,堪堪不通人情,一副粗俗做派。奈何天?奈何天!造化有为,缘从天降,得配侯府,然不纳人言,亲自登门退亲,何故而为?”说书先生忽而皱眉,忽而意味深长,引得众人唏嘘。
阿霜听着这人造谣,憋了一肚子气,又见那人说道:“托身官家,却无千金之质,得归山野,倒是出路……”
“简直放屁!”
众人被拍桌声猛地唬了一跳,转头就见一个妙龄女子气鼓鼓的包子脸。
阿元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只见阿霜神情愤慨道:“您莫不是都是瞎编的吧!小女子倒有幸见过宋府大小姐,出尘清姿难摹其貌,窈窕淑女难诉其神,这般天仙人儿,您说粗俗?”说着一扭头,嗤笑道:“粗俗的该是您才对吧!拿个姑娘家说事,毁人清名,还得归山野,也对,您是该归了!”
说书人气得一脸通红,底下还有人起哄:“哈哈,得归,得归……”
阿元摇头失笑:“自己惯的丫头,嗯!怎么都好!”
成大力看着主子微微勾起的唇角,一瞬间觉得如沐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