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一，立秋不过几日，晨起昏时院儿里倒是凉意丝丝，不过到底还是伏着暑气的。本来不大留意的事儿，越靠近南向山，这感觉却越发清晰起来。
山上到底比城里清明得多……
秦夫人一行到达山脚时，已经巳时末了，山下已是停着不少的车马，家仆，你言我语，熙熙攘攘。一些贵人府上有头有脸的护卫、家仆大多在一旁的茶摊儿上喝口茶水，歇会子脚，图个清静。
白山寺是名寺，这山脚下又能清净到哪儿去……
不过，白山寺向来有个传统，便是入寺之人须得摒弃车马，拾阶而上，由山脚至山门共有一千又八十级台阶，每一级台阶宽窄高低不尽相同，因此光是到山门就得费不少气力。
一些府上的老夫人因腿脚不便，大多由府中壮仆背到山门，若是儿孙孝顺，儿孙代劳也可，以免老人家辛劳。
阿霜和归鸿并燕儿、莺儿和从一自最后的马车中出来，一路倒是融洽，姑娘间说说笑笑，互相打趣儿。
紫浣也扶着宋晴下了马车，“小姐，婢子还是头一回来这白山寺呢，打小儿便听了不少白山寺的传闻，今日可算是来了。”
宋晴瞥了紫浣一眼，“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过就是个香火鼎盛些的寺庙罢了。”要不是想除除晦气，她才不会来这荒山野岭。“让你爹去那茶摊儿上歇歇吧。”说着往紫浣手里塞了两个铜钱。
紫浣诶了一声，便往她爹那处走去。
阿元下了车，不忘回身扶了秦夫人一把，秦夫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
“娘，这么多台阶，真得一级一级往上走？”封媞抬头看了看当空的太阳，皱眉。
这一千多级台阶，头儿都看不到，一级一级走上去，明儿腿就肿了，再说，这太阳还毒。封媞心里怨念颇深。
“小姐，燕儿扶着您，断不会让您上不去的。”燕儿清脆道，似乎骄傲于自己解决了小姐的难题，一脸得意。
莺儿暗中掐了一下燕儿的腰，燕儿吃疼，转头便收到自家小姐冷冷一眼，方才的得意霎时七零八落。
她，又说错了？
“小姐，廖飞传信儿已经带李姑娘上山了，现下李姑娘在后山客堂。”归鸿悄声在阿元耳畔道。
阿元微微颔首。
阿霜看着这山脚下一派热闹，新奇不已，“小姐，小姐，你看那个马车，竟然包着丝绸，上面的喜鹊还是苏绣呢，当年淮扬的姐姐最喜欢的就是这种绣法了……”
听到阿霜的声音，宋晴扬眉，喜鹊？锦绣的马车上便绣着喜鹊，难不成，她也来了？
四下里环顾着，那般显眼的马车倒是不难辨认，宋晴心里一喜，还想着过几日去找她呢，没想到今日便遇着了。想着，转头看了看阿元，眼神忽闪。
“好了好了，知道你们几个娇得很，可这是寺里的规矩，既来了，守着便是，这点苦都吃不下，往后的日子可又该如何？”秦夫人笑道。这日子还长着呢，劳筋骨的苦可最算不得是苦了……
阿元只低头笑了笑，封媞却是扭过头，心里烦闷，平素最不耐烦的便是她娘唠叨了。
这石阶走起来不易，不过行至一小半，几个姑娘已经有些气喘。阿元望了望山下，倒是没什么累的感觉，比起和外祖父在一起的时候上山下诃的，动不动一走十几里，这哪儿又称得上辛劳。
“元表姐，沁儿与你一道。”封沁喘着气，快走几步追上阿元，笑着道。
看着走在前面的封媞和秦夫人，阿元笑着拉起封沁，“咱们不着急，不落太远就行，让沁儿多喘口气。”
封沁有些不好意思，面颊微红，不只是累的，还是羞的。
阿元拉着封沁，堪堪落后封媞和秦夫人十几阶，不远不近。一路上便见封沁似有话说，只她一直不开口，阿元也不开口提及，大抵已经猜到这姑娘想说什么了。
只是，有些事，有些路，终究，不便结伴……
“元表姐，敏姑姑的事……”
封沁犹疑道，抬眼看了一眼阿元又低下了头，不知从何说起。
她和敏姑姑虽接触的时日不多，只是每一次见到她，却觉得很亲近。那次不经意在门外听到父亲的母亲谈起敏姑姑，这里头几分真几分假她不晓得，只她始终相信，敏姑姑绝不是如此这般，却不知父亲为何一叶障目，不肯深究。
只是……人终究不在了，最难受的想来还是元表姐，父亲所作所为怕是已然伤了人心。
破镜重圆，从来不过是个希冀，碎了的镜子在碎的那一刻，就已经面目全非了。
封沁心下微叹，她不知此刻元表姐心中所想，却也盼着这镜子尚还圆，尚还温热。如若不然，这一千零八十阶，与之相比，怕是连苦的零头都赶不上……
而阿元只是紧了紧握着的手，摇头未语。
这一千八十级台阶，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山门，众人缓缓吐了口浊气。
这山门修得肃穆，扑面便是香火气息，一千多级台阶远远隔绝了山下的纷扰，或许，这古刹设在一千多级阶上，不过就是为了清净些这么个朴素的目的。
风铎声叮铃，荡开沁凉的深幽，也荡涤了人心的浮杂。
香客轻语，木鱼浅吟，流转低回，只这一座佛寺似乎在时光里驻足，以冰冷又慈悲的矛盾目光凝视着人间世相，让人不由得心神一凛。
神鬼一道，敬而远之……
“阿弥陀佛，各位施主，请随小僧至客堂歇脚。稍后便可去斋堂用膳。”小沙弥行过合十礼，便转身带路。
将一行人带到客堂，小沙弥便转身退去，临走前留下一句：“稍后会有师弟为施主们引路。”
庙宇内部的布置，不同寺庙倒是大同小异，阿元微微打量，不觉想起了秋名山……
那几年，外祖父倒是不停访友，不知是在找人，还是寻物……
“小姐，可要午膳后去后山？”见众人好奇地打量着客堂，归鸿躬身低声在阿元耳边问道。
疲累之下，众人自顾歇息，封沁放松着脚踝，恍一抬眼，便见归鸿走出客堂的身影，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阿元，而对方只朝她微微一笑。
封沁弯唇，许是她多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