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平看着眼前华光熠熠的门面,珍宝阁啊……皱着的眉毛写满了不知名的担忧,转头看了看自家一身油绿的少爷,终是下定决心问出这个直指要害的问题:“少爷……您,这月月银,还剩着呢?”
作为一名深知自家少爷秉性的随从,康平成就自己的同时也为自家少爷感到悲哀……听听京城百姓之间的传言,这哪是勋贵子弟,简直是个恶贯满盈的狂徒!
不过这他倒是可以作证,除了流连明月楼,若说还有什么别的典型缺点,那就是,他家少爷有些热血,之前当街打人不过是因为路遇刁民,这刁民欺负人,欺的还不是别人,正是他家少爷的心头宠,明月楼的潇潇姑娘!
这能让吗?这怎么能让呢!
红粉知己就在楼上深情注目,是个男人在这时候都不能怂啊,于是,他家少爷爆发出男儿气概奋起一拳,可好,这刁民一拳就倒,看着大街上那一动也不动弹的人影,他当时那颗心可都要从嘴里飞出去了,这是……死人了?一拳?他家少爷的……一拳?连他家少爷自己都不相信他一个纨绔能有如此能耐,他怎么会信呢?哈哈,不会的……不会完了……的……
然后他家少爷被压到了公堂,他当时并不是因为过于惊慌以至于杵在了街上没看着热闹,真的!而是他觉得他必须守好案发现场,以备关键时刻拯救他家少爷!
不过,可惜了案件审理过于仓促,他也没能派上用场,至于公堂之上如何处理的,他后来听说了一些,那刁民本就身残有疾,腰背还有刀伤,不过强弩之末,好巧不巧,他家少爷冲冠一怒为红颜,来了这么一拳,平白偶遇一个送上门的垫脚石,自此涨了他家少爷的威名。
如此燃烧自己,照亮别人的行为……实乃,大义……
可是,百姓看热闹,哪里又关心事实真相又是如何,不过人云亦云,再发挥些自己的想象力,力求故事跌宕起伏,于是,这三人成虎的,他家少爷也就成了京城百姓话本子里鸡鸣狗盗、眠花宿柳、豪横一方的纨绔代表。好在,这区区虚名,他家少爷还没当回事儿……
对此,康平不止一次,表示非常唏嘘……
可现下,头顶横着这么一道黑底鎏金的珍宝阁大匾,让他更是唏嘘……会不会被扣下当苦力啊……
若说自家少爷穷吧,每个月的例银其实不少,可若说是不穷吧,每月也只有那么几天,可以奢侈一把,然而这最富有的时候只限于月初前三天,三天之后,便自此扣扣搜搜,等待着月末,据不完全统计,他家少爷至少还欠着他三两银子……
而此时康平话音一落,便迎头接下一个爆栗,闪躲之间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影,康平忙躬身道歉,听得那人一句:“无碍。”之后,便放心地抬起头,入眼便是一张谪仙似的玉面,一时怔忡在地。
高礼打量着眼前的修直人影,玉面潘安也不过如此了,惊艳之后便是满脸兴味,这身形面貌,衣着风度,一看便是不俗的人家,说话本地口音,怎的他之前没听说过京城还有这号人物:“这位仁兄,也来选些物件儿?”说着一脸我懂我懂的表情:“七夕嘛,七夕……”
来人只略弯嘴角,便道:“在下还有要事,先行一步。”说着白衣翻飞,掀动袍上的一抹翠玉,竟是苍翠欲滴,青得摄人,真是一块,好玉……
高礼微微蹙眉,只是,怎么觉得这玉在哪儿见过似的……这方面倒是果真不负纨绔之名,是不是好货,一眼便知,可是,也没记得有谁戴过这种成色的玉啊……谁呢……
罢了,见过的人太多,想不起来了,高礼甩了甩头,大步走进了珍宝阁……
康平瘪嘴:“……”
珍宝阁对面的茶馆二楼,两道视线细细审视着方才的一幕。
“老爷,那位,便是承恩侯嫡孙,高礼。”一道声音清平,并没有因面前之人的真实身份而流露丝毫拘谨。
“观之此人,如何?”高翷问道。
“老爷要听真话,还是托辞?”
“托辞为何?真话,又为何?”高翷看向对面之人。
一声轻笑,抿了一口茶,在茶杯落桌的清脆一叮中,那人道:“若是托辞,在下只能说,纨绔与否,且看后事便知,毕竟,也多少承了血脉……”沉吟片刻,又娓娓而道,“若说真话,其实……我也不知……可有一点能确认,如若果真如传言那般一无是处,又岂会有如此警觉……”
那转头的一眼,分明看向了此处,不偏不倚,偏偏就是此处,怎么可能还是个鼠辈?
高翷竟是大笑出声:“你若说托辞是你不知,那我便觉得真话也不甚要紧,可偏偏你这真话,竟是不知,那这人,我倒是要好好看看了……”
能让那个孩子亲自上门退亲的人,可不得好好看看?
休延步履急促,追在吴攸身后问道:“公子,那位便是?”
吴攸挑眉:“是什么?”
休延一急,拍着大腿说道:“哎呀,就是那位姑娘亲自退了的那门亲呀!”
却没见他家公子面色一黯,指尖已经抚上了腰间缀着碧玉的锦绳,清冷道:“是啊,你觉得如何?”
“长得还行,”瞄了一脸自家主子的表情,休延急忙转口:“不过比起少爷您,还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儿的!”休延挑弄着眉眼撇嘴又道:“那双桃花眼,长得轻浮了些,再说那品味,一身油绿油绿的,作为一名勋贵子弟,实是有些不堪入目,即便再不学无术,也不用穿得比那葱都像葱啊……毫无气质,白得让人看轻了去……”
为了能让他家公子心里好受些,休延尽心竭力地在不昧着良心的前提下将此人的形象压低,然而他越是说,他家公子的脸色越是凝重,最后只能在一片凝滞中无奈闭口。
吴攸无意识地往前迈步,思绪如飞。
若说这人是个纨绔,看举止神情倒是像得很,那双桃花眼里无意闪过的犀利,也可以说是偶然,可是,一个人从姿态仪容,声音语调,无处不彰显自己只是一个轻佻蛮横的无用之辈,反倒有种欲盖弥彰的感觉,对,就是故意让人看轻了的感觉……传言里,这人可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恶徒,可看他身边之人,反而憨实有礼,若不留意,倒也没什么,可休延越说,他却越是觉得疑点重重。
若真是个无能蛮横之人,小师妹亲自上门退亲,焉能如此顺利……只是不知,小师妹对此人,又通晓到何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