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秦氏踉跄进门,慌乱无措的样子,封铭怒上心头,吼道:“不是让你派人看着她学规矩!今日整天都好好的,怎么现下人就不见了!”手中的信函被猛地拍在桌上,茶杯中刚倒的茶水微微漾出了几滴,映着烛火几晃……
听着封铭指责的话,秦夫人满心的焦急顿时像是被迎头泼了一盆凉水,冷个透彻,红着眼道:“老爷!您自己的女儿您还不清楚嘛!珣儿要帮衬,就要搭上我的媞儿吗!”秦夫人喉头一哽,压下心里的不忿,双唇微颤,道:“都是我的孩子,怎么就得去那种地方……那是吃人的地方啊……若真是去了,媞儿……媞儿哪里还有活路?”
秦夫人说完这句话,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却只等来站在一旁的人一句:“住口!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还要我来教你吗!”封铭说着,猛地甩袖,大步走出门外,留下身后一脸苍白颓败的秦氏。
封媞跑到东荣街的时候,玉河边上已经没有什么小摊儿了,只有从倚阙楼归来的行人谈论着方才的天籁一曲……
“简直是天赐才气……”
“想不到老夫一脚踏进鬼门关的人,还有机会听此一曲,足矣……”
“这宋府大小姐,原是如此女子……”
“市井传言不堪,也不知为何不早来澄清一番,何至蒙此不白……”
“你也不听听那琴声,那般的女子会在意这些东西?”
“……”
封媞一听“宋府大小姐”,“天赐才气”,猛地回头,一把拽住已经行至身后的一人,不待那一脸怔楞的人出声,便大声问道:“你刚刚说谁?”
被这语气顿时喝住的男子,讷讷回了句:“宋府,宋府大小姐啊……”
“你是说,宋元?”封媞皱着眉,追问。
那男子已然回过味儿,将衣袖猛地从封媞手里抽出,皱紧眉毛拍了拍封媞抓皱的衣角,瘪着嘴没好气道:“这位姑娘,你既知道还问我?再说了,一个女子,当街便能抓着人不放,您不爱惜自己的羽毛,也不能随意玷污别人的呀!”说着,哼了一声转头往前。
留下封媞一人怔在街上,浑然不觉周围人来人往,脑子里只回荡着一句:“你既知道还问我……”
“你既知道还问我……”
呵——她如何知道……她如何知道宋元天赐才气……可笑,霸着祖父这么多年,即便是个朽木,也能被雕出朵花了!何况,她宋元,又哪里是个朽木呢……
那一刻,封媞觉得自己躲开府里的众人,孤身跑来玉河,忽然就在那么一瞬间,真的成了孤身一人,人潮川流,她不知道自己要走去哪里,往左是错,往右是错,往前一片渺渺,往后是一巷漆黑,她,又该往哪里……明明路很宽,可她竟硬是无路可走了……祖父偏爱宋元,那个人也偏爱宋元,现在,连老天都如此偏爱宋元,她呢,她要怎么办?为什么没有人愿意为她停留……
街上已经为数不多的行人纷纷扭头看向那个跌坐在路中间,哭得满脸是泪,却又突然哈哈大笑的姑娘,只当是七夕节,又一个表明心意被拒的可怜女子,也不好上前,无奈只能摇摇头叹口气,继续前行。
阿元低着头,一路走得慢慢悠悠,很多东西在脑海里呼啸而过,却又一瞬间散得了无痕迹,就这样,竟是不知不觉走到城门口。
紧闭的城门,挡住了外面世界的威胁,也挡住了四野吹来的微风,像巨蟒的肚腹,除了漆黑,还是漆黑……阿元缓缓吐出胸腔里的一丝郁气,回身之际却突然看见长峰修长的身影,伫立在城墙边,一只眼睛里藏着碎星万点,另一只眼睛里却是一片幽深,就这样注视着她,不言,不语……
“今日,将军当值?”
长峰摇摇头,“不是。”
看来今日真的是疲累了些,阿元轻笑道:“那是阿元想岔了,时候不早,阿元也该回府了……”说着便辞别转身。
不过几步之遥,身后之人竟是突然出声:“阿元——”
虽实在不解也不喜这人总是这般叫她,只今日却再没有心情与这人闲扯,阿元回头,平淡问道:“将军,可还有事?”
即便现下逆着光,他看不清她的脸,却依旧知道她此刻蹙起的眉是什么样的角度,长睫投下的阴影扫落在什么位置,他知道……他都知道……
看着这人一步步靠近,阿元凤眸里戒备渐浓,却又在听到这人说出的话之后,只剩下了满脸的错愕!
封媞听着长峰吐出的字句,忽然背过身子,藏身在城门古树的阴影里,无力地靠着树干缓缓颓坐在地,圆睁的眼睛里不住地落泪,双手紧紧地捂着嘴,指缝间偶尔泄露出细微的呜咽声,方才已经哑痛的嗓子,现下竟连呜咽的声音都像是锯齿划拉而过……
他刚刚说什么……
他刚刚说什么?
阿元一时间竟不知该做何回应,讽刺他?可那一脸的认真……答应他?又怎么可能呢……刻意压下的心跳,不受控一般扑通扑通地撞击着她的胸腔,有些惶乱……她知道这是什么心情,淮扬的姐姐们最是懂得这种心情,原先她只从别人的口中听到过,却从没想到,有一天,竟然也能发生在她的身上……可就是因为知道这心情的来由,她才会如此无措,才会更加无法做出任何回应……
长峰看着眼前的人微微后撤的脚步,眸间一黯,“阿元,对你说过的话,从来都算数!”
阿霜阿芷找到阿元时,便见自家小姐静坐在玉河边,心事重重……
不知今夜,几人安眠……
封媞红肿着双眼,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摇晃的身形仿佛随时都会倒地不起,对周围的一切浑似不知。不觉竟是撞到了人,而她只是不痛不痒地抬眼看了看,一句话也没说,复又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大胆——”
忽然收到一枚冷眼,这人赶紧噤声,复又犹疑道:“殿下,这,不是封先生的……”
“闭嘴!”
这人不敢再说,只能低着头默默躬着身子跟在太子身后,不见太子眼底一道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