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围堵砍杀严振铎等人的,自然就是楼通的两江帮了。
今天早上,楼通就接到线报,知道侯四的青门邀请了多名好手前来助拳,其中有个叫严振铎的,当年曾在沪上当街击杀西洋拳手,实在不容小觑。
为了明天的比武能稳操胜券,他当机立断,派出得力助手,率人在入城的道路上设伏,进行截杀。
这当儿,谢宇钲见这持刀汉子敌意明显,有心解释上两句,却在此时,纷乱的巷子里倏地响起一声怒吼:“想不到张家大枪,竟有你这样卑鄙的传人!”
声音入耳,相当熟悉,谢宇钲还未反应过来,旁边的柳庆荣已惊叫起来:“是严师父!”他手花一闪,绳镖已赫然射出,径直奔向那持刀汉子。
持刀汉子一见就知道遇上了练家子,不由得大惊失色,忙挥刀砍向花绳头儿。但绳镖头儿却倏地拐弯,绕上了他持刀的手腕。
利刃割上腕上的皮肤,他只觉得皮肤一凉,连痛感都还不清晰,那绳儿却又瞬间绷直,猛拽回去,拖得他连人带刀,不由自主地跟了出去。
这时谢宇钲已经飞脚踢来,这持刀汉子骇然之下,连忙顿住脚步,一手搭上钢镖头儿,使尽全身力气,像拔河一样往回一挣,同时心里想道:
“你个小娃儿,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就功夫练得精熟,力气却无论如何比不过成年人。”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他这么一用力,那绳索儿竟然一松,随着他一拽之力反弹回来,他正觉奇怪,那绳索儿已扬起一个大大的圈影,嗖的扫过他的头顶,绕颈过背,遽然收紧,拉得他持刀的手腕瞬间磕上了下巴。
他手上握着的冰冷的西瓜刀,也跟着狠狠拍在他右脸颊上,发出啪的一声大响,惊得他冷汗直冒。
他连忙松开刀柄,长长的西瓜刀儿当啷一声,掉落在街面上。
这时,谢宇钲已飞脚踢到,正中肩膀,将他踢得一个趔趄。
柳庆荣见状,轻喝一声,顺热将绳索收紧,大力一拽,扯得这汉子整个儿像个醉酒的陀螺,滴溜溜转起了圈。
谢宇钲又是一脚踢出,狠狠踹在这汉子的小腿上,这汉子再也维持不住身体平衡,惨叫着仆倒在地。
眼前人头攒动,却全都向着巷子里面喊打喊杀,无人注意到谢宇钲三人。
谢宇钲倏地抄起西瓜刀,巷内的包围圈中的严振铎似乎又一次被敌人击中,发出悲愤地怒吼。
谢宇钲急速打量一下,抬头见旁边是一户人家的耳房,大约四米来高,心下有了主意。转头一看,柳庆荣已经收回了绳镖。
他便低喝一声:“荣儿,上房!”
周围人声嘈杂,谢宇钲喊得又急,柳庆荣一时没有听清,愣了一愣,但见此时谢宇钲已半躬着身子,伸出两手虚托成跳板状,连连使着眼色,他终于明白过来。
他退后两步,猛然发力奔来,腾身跳起,一脚踩踏在这谢宇钲双掌之上,然后毫不迟疑地猛地一跃。
与此同时,谢宇钲的双掌感觉受力沉重,他轻喝一声,双手猛地向高处一托,只觉得手上骤然一空。
眼前少年已借势飞身而起,檐面的屋瓦马上就发出一阵凌乱声响,抬头看时,柳庆荣已攀着屋檐,上了瓦面。
谢宇钲又转向旁边目瞪口呆的恩子示意,恩子脸色发白,半晌没回过神来。
最外围的几个两江帮帮众,此时已注意到了异样,纷纷抬头望向屋顶。
但见屋上立着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他们还以为是自己帮主楼通从老家沧州邀请来的师弟呢,一时心下恍然,佩服不已:
这居高临下,巷内的情形必然一览无遗,出手自然更加方便。
谁知就在这时,只见屋面上的柳庆荣手中绳索一甩,缒了下来。
这些帮众们正犯迷糊,旁边的谢宇钲已横咬着西瓜刀,攥过绳索,双脚一跺,整个人拔地跃起,双腿蹬上墙面,蹭蹭蹭的,直蹿上屋去。
恩子这时已回过神来,忙深吸了一口气,弓身蓄力等待着,准备接住谢宇钲两人再次甩下的绳索。
然而,上了屋面的谢宇钲这时却压根儿忘了他似的,只顾着带上柳庆荣向屋脊奔去,奔向那更高的一层屋面。
恩子臊了个大红脸,本想喊上两句,但此时敌众我寡,他哪里敢高声?
偏在这尴尬时刻,刚才倒地的那汉子,已艰难地转动脑袋,将恨意满满的目光向他投来。
他连忙上前,飞脚踢去,正中这汉子面门,这汉子一个后仰,晕了过去。
再抬头看时,谢宇钲和柳庆荣两人的身影,已像猿猴一样,攀上了最高的一级屋顶,正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巷子里面。
巷道里边并无灯火,全靠外面大街上的街灯映入几片昏黄亮光。巷道里的人们,全都望向巷道里面,无人注意到屋顶上的两人。
谢宇钲俯瞰巷内,就见影影绰绰的亮光下,一男一女正合力夹击一个浑身是血的三名男子。
这一男一女,一个是刚才那个驾马车的白西服男子,此时只见他好整以暇地挺着一根剑头拄杖,频频发起刺击,里面那头堵着是一个清丽的西装少女,只见她两手握持一根三米左右长的红缨枪儿,正扎出朵朵枪花,炫人心目。
受困的三名男子一个拎着条板凳,一个甩着一根红绸腰带,还有一个中年壮汉,舞着根长长的棍棒,连连怒喝着,歇力抵挡着两条矫健的身影。
这受困的三人,正是严振铎严师父等人,三人一路拼斗,好容易逃到了这儿,早已精疲力尽,摇摇欲坠。始料未及的是,对方的两名好手,竟然如附骨之蛆一样,追踪而至。
谢宇钲一眼认出那持枪的西装少女,正是那天自己在热河路上碰到的西装丽人。
与那天的娇羞薄嗔不同的是,现在她完全成了一名枪法凌厉、心狠手辣的杀手。
严振铎三人左支右绌,眼见就要倒在她的枪下。
谢宇钲无暇思索,飞快地屈身,抄起屋瓦片儿,连连向巷内掷去。
一块瓦片飞向那白西服男子,眼见就要砸上他的后脑,但他却像脑后长了眼睛似的,往旁边一闪。
好在谢宇钲全力一掷,力道和速度都不缺,瓦片虽然偏了些,但终究还是击中了白西服男子的后脑勺儿,划破了头皮。
这男子脑后生痛,伸手一摸,只见掌上一道血迹,霍地回头,却见房顶上立着两人,正居高临下,虎视眈眈。
他不禁怒吼道:
“什么人?”
屋顶上无人答话,只有一块块瓦片飞梭般接连掷来。
白西服男子连蹦带跳地躲闪着,再也无暇发问,一时间狼狈不堪。
昏黑中那持枪的西装少女见一道光闪闪的东西飞到,她料想是柄飞刀,忙将手中红缨枪一抖一拨,只听铮的一声,却是一柄明晃晃的西瓜刀儿,被她高高挑起,飞过数人头顶,飞向巷口围堵的帮众。
围堵的帮众见状大惊,大喊一声,呼啦一下退散开去。
她正为自己应对失措,有些自责,屋顶上又是一影子奔来,这一回她吸取了教训,娇叱一声,枪出如龙,猛地扎去,将目标扎了个粉碎,啪的一声,碎瓦块儿像鲜花迸放,飞溅开来。
其中一两点零星碎块儿,还从她戴着鸭舌帽的鬓边掠过,差一点儿就划上她娇嫩的脸颊,她不由得勃然大怒。
这时屋顶上又是一条黑影飞下来,她更不迟疑,再次抖枪击去。
枪出如龙,这一次她奇怪地发现,袭来的这条黑影很细很长,肯定不是瓦片,倒像是一支长枪。
这临街房屋虽然低矮,但也足足有一丈五六高,这支瞬间斜刺下来的长枪,少说也有三丈来长,这这屋顶上的,究竟是什么人?
更可怕的是,屋顶上的使枪之人,挥着这样一根超长的长枪,却举重若轻、挥洒自如。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这、这是从天而降的天神么?
她不由喃喃自语。
瞬间的迟疑,让她错失应对之机,袭来的长枪,瞬间到了面前,
她连忙将掌中的枪一搅,力争将来枪架开。但这只一架,凭触觉她就知道上了当袭来的是压根不是什么长枪,而是一根绳镖!
这绳镖的钢镖头儿甩动两个,像蛇一样绕上了红缨枪头,她暗叫不好,急忙收手。
只听嗖的一声,绳索瞬间收紧、绷直她只感觉到掌中一滑,红缨枪儿几要脱手离去,她连忙攥紧枪杆,往回抢夺。
就在这时,又是几块瓦块飞到,这少女跳跃着闪过,却瞥见身前一根长棍倏地戳来,却是受困陷入绝境的严振铎趁机出手了。
刚才,他率领两人多处受伤,身陷重围,却仍旧十分生猛,一条棍棒舞得呼呼生风。
此时,西装少女没有丝毫迟疑,而是立即撤手后退,这时,又是一条板凳迎面飞到,她只好继续后退避开见事不可为,她只好渐渐退入黑暗之中。
她清晰地看见,她那支脱手的红缨枪,被拉得在空中连连翻滚,在昏黄的几片亮光里翻着跟斗,飞到了屋顶,飞到了一位年轻男子身前,这男子倏地伸手,一下就抄住了红缨枪。
这时候,就见这男子轻喝一声,俯身挥动红缨枪,连拨带撩,将一垄垄屋瓦,劈头盖脑地砸将下来。
巷道窄腾挪的空间有限,对方居高临下,占尽了地利。好在屋面之人投掷瓦块,其本意似乎只在隔开争斗,并不想伤人,所以,围堵的众人好歹得以慢慢退出。
白西服男子忿然戟指着屋顶,厉喝道:“你们是谁?竟敢管这样的闲事?”
屋面上回答他的,又是几块瓦片,他好容易避开,还要再骂,却听身后马蹄声响,扭头一看,原来是几块瓦片击在拉车的马儿身上。
这两只马儿来自中亚,价值不菲。但畜牲受惊,哪里还顾得了其他,只见它扬蹄拉着车儿,沿着石街嗒嗒的跑远了。
眼见四轮马车远去,白西服男子转头一望,见众人脸上似笑非笑,便霍地一挥手,恨恨地喝道:“兄弟们快撤!”
言毕,他便飞足向四轮马车追去。
深秋的夜晚长街上冷风呜咽,这白西服男子飞奔的身影十分潇洒,看得屋顶上收拾绳镖的柳庆荣心有戚戚焉。
见领队的头目都跑了,下方围追堵截的帮众也纷纷撒丫子散开。
恩子夹杂在人群中,竟然无人注意。
严振铎有气无力的声音在下言的街道中响起:“喂,屋顶上的三位英雄,能不能快些下来,救死扶伤?”
谢宇钲带着柳庆荣缒绳而下,见三人浑身是血,脸色苍白、摇摇欲坠,连忙上前搀住,扶进汽车,直接送进下关红十字医院。
一番检查,发现三人各有十多处受伤,其中又以严振铎腿上的扎伤最重医生建议住院观察。
不多时,侯四率人来到,却是阿海已经逃回,向他一五一十地禀报事情的整个过程。
他闻讯大惊,忙匆匆赶到,此时见严振铎三人浑身裹满纱布,知道定然受伤不轻。
严振铎声名在外,他本来还打算将他当成一张压箱底的王牌,在最关键时刻再打出去,以便收到奇兵之效。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对头两江帮不但不讲规矩不讲道义,居然还敢在这南京城悍然出手,取人性命!
这两江帮的帮主楼通,到底是什么来头?这天子脚下,国府的地面上,也敢撒野?
医院走廊的电灯昏暗,将来来去去的身影映得愈发模糊,好像一个个游荡在地狱里的孤魂野鬼。
本来就忧心忡忡的侯四,此时更是眉头紧锁,慢慢拧成了一个川字。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他第一时间想到了内鬼。
对,一定有内鬼!
谢宇钲三人今天早上回到牛头山下,知道的人不会超过十个。
这个内鬼如果真的潜伏在自己身边,那他在青门中的级别不会太低。
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