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无论城内城外皆寂静无声。
这些天,兵围南平,贼兵从未夜战,原因是多方面,大都是贫苦出身,少有肉食,雀蒙眼的现象相当的普遍,另一方面初初成军,阵列什么别说普通贼兵,大部分首领都不太懂,一旦夜战,只怕一片混乱。
而城内的吴百朋也没有选择夜袭,毕竟兵力不足,白日尚能依仗强兵占到上风,一旦夜间混战,鬼知道会发什么,吴百朋不希望损失不多的兵力。
但这一夜,刚开始的夜深人静,再之后,城内官兵、城外贼兵都在骂娘。
“又来了!”
一个守夜的贼兵疲惫的揉着朦胧睡眼,看着城头处火光四起,接着响起如雷鼓声。
不敢叫,不敢跑,什么都不敢做,贼兵畏惧的缩在角落处,两刻钟前,一个同乡看到火光放声大喊,结果惹得营地大乱,最后被头目一刀劈了。
或一刻钟,或两刻钟,或三刻钟,每隔一段时间,城头处就像唱大戏一般惹出好大动静,外间贼兵营地一次又一次的骚动,头目巡视弹压,也有两次不小规模的营啸。
“有用吗?”梁生有点惴惴不安,这是他自己折腾出来的,如果没什么效果,就算首肯的吴百朋不说什么,但钱家护卫的名声可就在闽地丢了。
一旁的是吴百朋从杭州带来的侍卫,咂咂嘴笑道:“不会是从三国评书学来的吧?”
梁生哼了声,咬咬牙道:“时辰差不多了,你去唤中丞大人。”
一刻钟后,东城门上再次火光大起鼓声大作喊杀声传去,吴百朋拿起望远镜细细看去笑道:“聊胜于无吧。”
看了眼懵懵懂懂的梁生吴百朋解释道:“不为夜袭,只为缠住贼兵不使其东去,夜间惊扰已然足够明日张琏必然不敢拔军东向。”
等吴百朋又去歇息了梁生有点不甘心,拉着侍卫低声说了几句,后者连连摇手。
当天色大亮,吴百朋再上城头的时候视线第一时间落到堆的满满首级的竹筐上。
“真是一群杀星!”侍卫苦笑低声说:“大人都说了不得夜袭小人哪里敢开城门,他们是从城头坠绳下去的”
吴百朋气道,“一群杀才,如若出事,展才还不杀到福建来寻本官麻烦!”
“不过身手的确了得跟猴子似的,上下城头敏捷的很二十多人摸黑进了营地”侍卫佩服的很,“每人腰间都绑满首级回城回城之后,贼兵营地还大乱了一刻钟险些全军营啸。”
吴百朋叹了口气转头看去梁生那个胆大包天的还在那得意洋洋的夸功,大肆吹嘘昨晚在营地里大砍大杀。
“可惜了,才一百多个首级,实在是没办法咱又不是腰围八尺,能捆几个首级!?”
“如果是割耳就好了,好些贼兵被砍翻来不及去割首级,嗨,就算割下来也带不回来啊!”
“哎哎,少爷倒是没吩咐过,这些贼兵是不是也首级兑银三十两哎呦!”
脸色铁青的王义干脆利索的一脚将梁生从背后踹翻,“临行前,少爷交代过凡事小心谨慎,皆听中丞大人、俞总兵、戚游击指派,谁让你出城的!”
“得胜无功,出城负罪。”王义转身单膝跪地,“请中丞大人责罚。”
吴百朋淡淡扫了眼还觉得委屈的梁生,“不愧是跟了展才几年的,倒是傲气的紧,也是,听闻上虞大捷,你梁生负甲冲锋,率先破阵,如若入军,不弱于继美、杨文。”
“不过尚未入军,也轮不到吴某责罚。”
“都起来吧。”
吴百朋面无表情的说:“展才向来护短,吴某如若责罚,怕展才要来问责。”
钱渊护短的名声不比他尖酸刻薄的言辞名气要其他的不说,五座京观都是以拜祭阵亡护卫的名义堆垒而成。
梁生苦着脸跪在地上,“请大人责罚。”
梁生跟着钱渊好几年了,向来没大没很得钱渊信重,知道自家少爷和面前这位福建巡抚乃是至交。
吴百朋冷哼一声,转头看向城外,细细观察贼兵动态,好一会儿才说:“半个时辰后,开北城门,你选两百甲士出战。”
梁生先是一愣,随即兴高采烈一跃而起,高声应是,大步走下城头去挑选武卒。
半个时辰后,城头的吴百朋露出了笑容,“钱家护卫头领中,杨文智勇双全可堪大用,周泽、张三、彭峰或骁勇善战,或有专长,唯独梁生这厮,好勇斗狠,真是个杀才!”
王义苦笑道:“原本少爷让梁生留守镇海,以彭峰领护卫队入闽,无奈梁生要死要活最后少爷让王某压着他一齐入闽。”
梁生虽是好勇斗狠,但也不是蛮干的,两百甲士出城后没有立即突袭,而是在城外排成队列,贼兵一拥而上试图趁机夺取城门,不料轰然大响,火光四射,烟雾弥漫。
梁生令甲士携带四十支鸟铳隐在中间,突然一排齐射将冲上来的贼兵打的千疮百孔,然后率甲士从侧翼出击。
当两百甲士没有从烟雾正面冲出,而是出现在侧翼的时候,本已大乱的千余贼军立时崩溃了,梁生一路从北城门杀到东城门外,几乎没遭到什么抵抗。
派兵接应入城,吴百朋大喜,携手梁生登上城头,斟酒三杯以赏。
当日,南平县城陆续从东、北两处城门以及水门出战四次,斩首逾五百,杀伤不计其数,自身死伤不过数十人,城内军民士气大振,钱家护卫之名遍传城中。
没等到黄昏,张琏率贼兵北撤十余里安营扎寨,不敢再近距离围城。
亲自出城查看军情的王义趋马奔入城内,大步走上城头,“无东向迹象,今日贼兵士气大衰,如若张琏强令东去,只怕要炸了营。”
吴百朋微微点头,细细问清楚贼兵营地位置,沉吟良久道:“继美、志辅麾下尽是强兵,破萧晚不难,咱们还需缠住张琏两日。”
王义笑道:“戚游击虽一直在少爷身侧,但也承戚总兵教导,上虞大捷,戚家军势若猛虎,三刻钟击溃徐海俞总兵用兵谨慎老到,但亦不缺胆气,如若俞总兵已然南下,想必明日黄昏前,胜报当至。”
吴百朋打量了王义一眼,钱家护卫头目中,王义最为默默无闻,但却一直为钱渊倚重,以今日其对战场的了解和指挥来看,不像是个新手。
其实城外的张琏和吴百朋都在打同一个主意,缠住对方,不可使其东向援救。
张琏希望萧晚能破古田县,截断闽江,等消息传来,南平县说不定不攻自破。
而吴百朋希望能缠住张琏,等萧晚大败的消息传来,自己再领军夹击,说不定能一战而定。
所以,此战的关键不在南平,而在古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