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札记本就是无意之中发现的。
便是掌柜的和伙计都非常意外,在孙尉迟的审问中细致地还原了当时发现札记的过程,也讲述了自己十二年前,盘下这一间店铺的时候,未曾发现账台后边的墙上竟然有一个藏了东西的缝隙,只道当时再整修店铺时,但凡不是外墙,任何碎缝隙都是拿两块碎石泥土堵起来,未曾发现其中怪异之处。
不论是掌柜的,还是伙计,抑或是当时留在客栈里的两个客人,在孙尉迟的审问下,口供皆是一致的。
而那本札记,不仅字迹己非常久远,甚至有的已经模糊到只留下浅浅的痕迹,纸张也已经泛黄了,上边的字迹,虽然从一开始歪歪扭扭,到后来渐渐整齐了一些,但能看得出来是同一个人的笔记。
且其上记录的时间,跨越了三年之久,零零散散,不论是年份还是记录的其中一些事情,做官已十多年的孙尉迟,深知其上记载的每一件事,都是真正在京城发生过的。
这本札记的真实性,得到了十之八九的保障。
有此一物,对调查云承德的讽刺诗案,可谓提供了非常大的证据,凝滞的案件,进展一下子被推往前了。
但在提审孔言方的时候,孔言方依旧一口否认,极力辩解,甚至反诬一口,道那本册子,不过是云莞与客栈的掌柜唱的一出戏,既然云莞觉得,当年的云承德的事情值得怀疑,他怀疑这本册子的真实性,同样是有理有据的。
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
孔府。
孔公子脸色苍白,火急火燎地跑进了后院:“娘!出事了!”
大冬日的,他也气喘吁吁,额上冒了一层薄汗,“娘,出事了,爹又被提审了,云莞找到了新的证据,证明当年真正写讽刺诗的是爹,不是云承德,爹不仅做了伪证,甚至一手策划了这个讽刺诗案!”
孔夫人原本便在礼佛,听到这话,猛地站起来:“新的证据?”
孔言方被关进大牢已数日,且承认了自己这些年收受贿赂的事情,孔公子从一开始的担忧、不相信,到如今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听到母亲的反应,总觉得有些怪异,但也无暇深思,当下,便将云莞在福来客栈找到一本陈旧的本子的事情,告知了孔夫人。
孔夫人听罢了,只怔怔在地。
“娘……”孔公子心中不安。
事情刚刚发生的时候,他心中绝对相信父亲的清白,甚至为此与人大打出手。
可是,当孔言方认罪之后,他便毫无底气了。
尤其,在孔言方认罪之后,昔日的那些叔叔伯伯,便不再将他当一回事。
人说父债子偿,孔言方的行为,给读书人带来了多大的震撼和不满,这些不满,便全都加诸在他的身上,如今他出门,不是被指指点点,便是别人骂,却再也没有当初反驳的底气。
到底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性子虽然遭人嫌,却也是被父母溺爱着长大的,何曾经历过这样的变故,孔公子急得眼睛通红:“娘,怎么办?”
孔夫人声音沙哑,看着儿子,“那……那是你爹的命。”
孔公子因着前两日外出,与人发生口角之争,大打出手,此刻脸上还有未消散的淤痕。
听到孔夫人这句话,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孔夫人看着儿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心疼得眼圈发红。
“若当年的事情,当真与爹相关,爹是否被判刑流放、徒刑抑或别的刑罚?”孔公子这几日翻过东澜国的律法,若只是这些年收了贿赂扰乱科举,便是罢官,可云承德事情当真与他相关,甚至他本人便是策划之人,那便是欺君之罪,前科累累,加起来,流放荒蛮之地是必定的。
连着孔家,也要被牵连的。
“娘,真的没有法子了么?”
孔夫人摇了摇头,母子两人正说着话,外边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夫人,不好了,府外来了许多人!”
孔夫人一愣,匆匆跟了出去。
来人是朝廷负责官员府邸分配回收之人,对方是个中年男子,带着人直接闯入了孔府,面上带着虚伪的笑意:“孔夫人,孔公子,根据朝中规矩,如今孔大人,啊,不,孔言方已经认罪,官职罢免,按道理,朝廷分配的府邸,也当回收了,我来是告知夫人与公子一声,这府邸三日后便要收回朝廷,请两位尽快搬出去,否则……”
孔公子到底年纪小,血气方刚的时候,闻言愤愤地看着对方:“否则如何?”
对方笑意不达眼底:“否则,便莫怪我不客气,强行处理了。”
“你!”
孔夫人拦住儿子,道:“我知道了,多谢大人提醒,我这两日便收拾好,大人请回。”
对方笑眯眯地提醒了一句:“另外,孔言方在京中的府邸房产、产业,已全部收归朝廷所有,夫人和小公子莫要去错了地方。”
虎落平阳被犬欺,大抵如此罢。
看着对方离开,孔公子愤愤不平,这是他生活了十来年的地方,而孔言方名下的产业也被收走,他如何甘心。
外祖家早已式微,日后孔家的日子如何过?
但他还是极力安慰孔夫人:“娘,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
孔夫人抬手抚了抚儿子脸上的淤痕,“我儿还这般年轻,娘不会让你陷入万劫不复境地。”
“娘,您在说什么?”
孔夫人笑了笑道:“快要过年了,这几日便好好待在府中,莫要再出门了,你爹的事情已成定局,如今能做的,便是尽量减轻你爹的刑法,可怜了我儿年纪这样小,日后便享不了这般荣华富贵了。”
孔公子不言语,孔夫人面上却露出些许笑意:“好了,回去吧,外边风大,好好瞧瞧自己的东西,哪些是需要带走的,莫要落下了。”
孔公子觉得母亲的举止有些怪异,但又说不上来,但听着孔夫人的话,未免母亲担忧,便只好先应了下来。
*
另一边,云莞府中。
孔言方的否认,虽然让她感到气愤,也让云玉娘气愤不已,但云莞着实不太着急,事已至此,她还有耐心等待下去,这一则札记,着实让她感到柳暗花明。
因为其中是记载那名伙计常年的一些所见所闻,其中便不可避免地提到一些人名,有了这一线索,她或者大理寺,皆可顺着此线索查下去。
甚至,她还想从孔夫人出寻找突破口,可是,还不待她想着如何寻这个突破口,孔夫人便再次上门求见了
云莞稍稍意外,但还是见了来人。
孔夫人一身素衣,头上只别了一根朴素的簪子,云莞道:“夫人来我府上,可是已经想清楚了?”
彼此心照不宣,便也不必打太极。
孔夫人神色坚定地看着云莞:“你可否保证,让我儿绝不被此事牵连。”
云莞低声笑了一下:“夫人,您这话说得不对,孔公子是否被牵连,并不取决于我,而是取决于夫人您,只有您,才能救得了孔家。”
说到这里,云莞神色微淡:“但您救不了孔言方,罢官流放是必定的,可这到底是孔言方的事情,还是孔府的事情,全看夫人您如何做。”
孔夫人沉默了半晌:“好,我只需要云姑娘一个承诺。”
“请说。”
“护我儿性命。”
云莞微微一笑,“他若在京城,我便能保证,无人能动他一分毫毛。”
孔夫人犹豫了一会,从袖中拿出一个纸卷:“希望云姑娘记得,答应过我今日的要求。”
云莞接过纸卷一看,脸色沉了沉:“孔夫人说的,我记下了。”
将孔夫人送走之后,云莞神色自如地回到了府中。
管事的脚步匆匆地过来:“姑娘,在府外发现了一人,从昨日开始,便在府外鬼鬼祟祟窥探。”
“什么样的人?”云莞一顿,皱眉问道。
“是个年约四十的中年男子,昨日午后之后,便在后门徘徊,时而离去,不久便又来,今日又来了。”
“我知道了。”
她说罢,便直接按照管事的指点,往后门而去,倒要瞧瞧,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