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丞相盯了眼管家,管家的头又低了低,“他前两日还跟来喜打听过一个妇人,姓郑,说是跟着大小姐中秋节礼的船过来的。他身边的那个小药童也四处闲逛,听说也跟人问起过一个姓郑的妇人。”
余丞相眸光一闪,“姓郑的妇人?跟大小姐送节礼的船来的?”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十天前,”管家额头上已有汗水滴下来,却不敢擦,只恭恭敬敬回道,“都是富阳那边一些特产,大小姐特意送回来孝敬您和夫人的。”
“这么说,那船上的人和东西夫人应该知道了?”余丞相不怒自威,声音温和中却透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正是!”管家一个头磕到底,只觉得在那两道目光的审视中,浑身都软了。
“下去吧。”余丞相待他说完,挥手把他打发下去,右手捏着眉心,揉了揉。
看来,女儿送节礼这样的事夫人都瞒着他了。
这是想做什么?跟他势不两立吗?
还是笃定他拿她没有办法?
从富阳去往金陵的船上,弘羽一身黑衣负手而立,身后站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苦苦相劝,“少主,您就答应吧?算是老朽求您了。”
这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圣巫族的掌老单维。
弘羽却坚决摇头,“不成,我今生只娶小雨一个妻子!”
“行,一个就一个!”单维也是被他逼急了,当下拍板决定。
管他娶几个?只要他肯做圣巫族的少主就行。
弘羽十分惊讶他这么痛快就答应了,张了张嘴,还是问道,“不是还有慕容驰吗?”
他是他一母同胞的兄弟,也是圣巫族的少主啊。
“嗨,别提了,”一提起慕容驰,单维就一脸的气愤,“你那兄弟都被你那不要脸的爹给惯坏了,光想捞好处,什么都不想干,圣巫族的少主,可不需要他这样的人!”
看来,单维也是吃了慕容驰不少苦头的,不然,他怎么会又重新来找弘羽。
弘羽不置可否,跟他的爹和兄弟没什么感情,他们如何,跟他没什么关系。
“我既是圣巫族的少主,那圣巫族所有人,可都听我调遣?”
“当然,老朽和圣巫族所有人,都听从少主的。”单维拍着胸脯保证。
弘羽微微一笑,立即道,“那就让人告知金陵分坛,借几个人用用。”
单维答应了。
船行到离城还有二十里的地方靠岸,众人下船,趁着夜色往城中靠近。
甲二眼尖,忽然喊了一声,“哥,你看那是什么?”
大家定睛看时,却见河堤上黑乎乎的趴着一个大东西,黑灯瞎火的看不清是什么。
弘羽命人折返回船上,拿了竹篙去够,没多时,就把那个黑乎乎的东西给挑到岸边。
甲二胆大,跳过去一把把那东西给扯上来,在灯笼火把的光亮中一照,却发现是个人,一动不动,像是死了。
不过甲二探了探他的鼻孔,发现还微微有点儿气息,赶紧就把那人给翻过来,肚子上垫了一块大圆石头,给他往外挤水。
过了一阵,那人忽然吐出几口水,人就慢慢清醒了。
“问问他哪里人?怎么掉河里了?”
听见弘羽吩咐,甲二就走过去问了。
那人缓缓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围着的黑衣人,一个个都身材高大,年纪不大,但那双眼睛却精光四射,在昏暗的夜色中,如同饿狼。
他不敢看这些人的眼睛,毕竟敌我不分,谁知道下一刻,这群人会不会再把他丢到河里去。
甲二问了几遍,他都没说话。甲二还以为他是个哑巴。
“哥,这是个哑巴,咱们干正事要紧,别管他了。”
弘羽打量了这人一眼,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虽然天还热,但夜晚的风也凉,又是刚从河里捞上来的,由着他趴在河堤上,得了病就不好了。
跟陆清雨在一块久了,他也有些悲天悯人了。
“给他换身干净衣裳,把他带走吧。”跟着他们,好歹能有个落脚的地方,也有口饭吃。
甲二就去给他换了一身干衣裳,带着那人上路了。
他们紧赶慢赶,赶在天亮前经过一座城隍庙,那从河里捞出来的人忽然停住了。
弘羽诧异地看着他,甲二则戳戳他的胳膊,“喂,怎么不走了?”
那人眼睛直勾勾望着那座城隍庙,倒让弘羽猜疑起来,“走,进去看看。”
于是他们齐齐涌向城隍庙,一群正躺在干草上睡觉的孩子,被闯进来的声音给惊醒了,有的一骨碌翻身坐起来,有的还懵懂地揉眼睛,只是一个个都面露惊慌。
待看清门口是一群高大的黑衣人时,这些孩子更害怕了,年纪小的往年纪大点的怀里钻,更有的都吓哭了。
弘羽伸手止住后面的人,唯恐再进一步,孩子们吓出个好歹来。
这时,那从河里捞出来的人不顾一切往里钻,一见着这群孩子还好好的,他顿时松了一口气,一下子奔到前面,抱住两个孩子。
孩子们也看清他是谁了,俱都大喊起来,“丐爷爷,你没死?”
老乞丐笑呵呵地拍了拍怀中的两个孩子,故作生气,“谁说我死了的?”
“是,小六子,说他亲眼看见姐夫把你推到河里了。”一个年纪大点的孩子口齿清晰说完,又朝他身后瞅,“丐爷爷,怎么不见清雨姐姐?”
弘羽浑身一震,双眸瞬间紧盯着那个说话的孩子。他嘴里所说的“清雨姐姐”是谁?
老乞丐摇摇头,“我命大,死不了。你们清雨姐姐去哪了?那个畜生呢?”
弘羽心中惊疑不定,怎么还多了个畜生?
这位老人家嘴里的“畜生”指的是谁?
孩子们见了老乞丐,像是有了主心骨,胆子也大起来,七嘴八舌告诉老乞丐始末,“小六子去河边玩,不小心看到清雨姐姐的相公把你老人家给推下河,他吓坏了,谁也没敢告诉,后来清雨姐姐跟姐夫出去一趟,回来就说姐夫死了”
这孩子见着亲人,心中着急,没头没脑地往外头倒,弘羽听得一头雾水。
老乞丐却明白地很,“那畜生死了活该,我还担心他对清雨不利呢。”
听到这里,弘羽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揪住老乞丐的衣领,“你说的清雨是不是姓陆,懂医术?”
老乞丐吓了一跳,慢慢抬头看他,就着晨曦的微光,看清了弘羽的脸,他顿时吓得长大了嘴巴。
天,不是那畜生又是谁?
他怎么没死,还带着一帮子人把跟着他来了?他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方才弘羽站在其他人身后,孩子们只顾着告诉老乞丐这一夜发生的事,哪里顾得上看他的脸?
如今再仔细看去,简直就是那个混账姐夫啊。
他们一个个心惊胆战,这下可好了,当着这混账的面,他们竟然说出那个惊天大秘密,这下完了,他们小命全都交代在这里了。
但是眼看着老乞丐被弘羽揪着衣领勒得面红气喘的,他们一个个又怕得要命,齐齐上前去求弘羽,“姐夫,我们再也不敢了,你饶了丐爷爷吧?”
“我老命一条,死了不打紧,还求你放过孩子!”老乞丐也深知自己叫了他一声“畜生”,铁定玩完,所以,一心赴死,只是惦记着孩子遭毒手。
弘羽这回总算是听明白了,原来,在他之前,还有一个自称是陆清雨相公的男人在这里待过,害过这个老乞丐,孩子们都怕他怕得要命。
从老乞丐和孩子们的错认,他就知道那人定是慕容驰无疑了。
没想到他竟然也来了金陵。
只是清雨如金不知去向,是不是被他给劫持了?
他松开老乞丐,厉声问,“陆清雨去哪儿了?快说!”
老乞丐好不容易喘出一口气,看了眼孩子们,摇摇头,“我不知道。”
孩子们虽然吓得浑身战栗、瑟瑟发抖,可也一个字都不吐。
甲二上前在弘羽耳边小声道,“哥啊,他们怕是认错人了。”
弘羽几不可见地点头,忽然上前一步,看着那群孩子,开口问,“你们仔细看看,我到底是谁?”
孩子们惊恐地抬起头来,瑟缩着往墙角退。
老乞丐不顾一切就要扑过去,“要杀杀我,放了孩子们吧。”
不料却被甲二一把给拽回去,“给我老实待着,谁要杀他们了?”
有胆大的孩子被迫看着弘羽,还真发现了什么,“他的眼睛好像是蓝色的。”
“他长得更好看。”
弘羽微微一笑,站直身子,道,“我才是陆清雨的相公,这下,你们该告诉我清雨在哪儿了吧?”
老乞丐看着这一幕,喃喃自语,“怎么会,怎么会,天下竟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怎么不会?那是你孤陋寡闻!”甲二嗤笑,“没听说过双生子长得像吗?”
老乞丐瞪大眼,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不过他旋即又担心起来,不可能啊,若真的是双生子,那个畜生怎么能冒充兄弟骗人家媳妇呢?
这可不是要脸的人干出的事儿呀?
“你,你真的是陆清雨的相公?”他颤颤巍巍走到弘羽面前,仔仔细细围着他绕了足足三圈,方才确定下来,“确实跟那个畜生不同。”
话落,他又赶紧纠正,“我,我不是有意的。”
当着人家的面,骂他的兄弟,也不是什么好人!
弘羽本就对慕容驰父子没什么好感,如今听说慕容驰竟敢冒充他来骗陆清雨,心中对他的厌恶更多了。
他没计较老乞丐,只是死死盯住那群孩子,“清雨到底去哪了?”
一个年纪大些的孩子道,“姐姐带着小六子要去余丞相府。”
他刚说完,弘羽就转身往外走。
甲二带着人立马跟上。
他们在外头换上寻常百姓的衣裳,到了城门口,就有圣巫族金陵分坛的人来接他们。他们顺利进了城,去往金陵分坛的驻地。
金陵分坛的管事已经把余丞相府的情况打探清楚,一五一十地跟弘羽禀报,“少主,那余丞相的老母亲近日病了,听说前两日请了个神医入府,药到病除,余丞相就把那神医留下了。”
弘羽知道这神医就是陆清雨。
眼下要找她,就得晚上了。
他吩咐兄弟们先吃饱喝足睡一觉,等入夜再行动。
三更时分,一行黑衣人从巷子里出来,直奔余丞相府。
陆清雨睡得懵懵懂懂,就听窗扇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她顿时惊醒,抬头一看,那窗扇还关得好好的。
她以为是风吹过的声响,又躺下去。
可没多会儿,就又听见一声。
她不淡定了,披了外衣悄悄下了床,从枕头底下摸着一把剪刀,悄没声地往窗口走去。
似乎有人在窗户上敲了几下,她凑近细细听了听,屏住呼吸。
“小雨,小雨”一个声音压得低低的喊她。
陆清雨一下子听出来,正是弘羽的。
只是她先前被慕容驰骗过,不敢大意,并不应声。
“小雨,是我啊。”弘羽又敲敲窗户,在外头低声喊。
陆清雨更不敢开窗户,若是慕容驰从河里爬出来怎么办?
她可不敢保证那家伙会淹死!
见她不吭声,他在外头急了,想了想,又贴着窗户压低声音,“要不你问我个问题吧?”
陆清雨想了想,这个问题必得别人不知道只有他们两个知道的。
“你在义庄那晚,明明心窝被穿了一刀,为何后来又活了?”
她觉得这个问题,也就只有他们两个知道了。
果然,外头弘羽压低嗓门道,“因为我的心不长在心窝上。”
他说得极其隐晦,但陆清雨还是听明白了。弘羽是个镜面人,跟别人的心脏正好相反。
于是她打开窗户,就见弘羽一身夜行衣,利落地翻进屋子里。
她又赶紧关上窗户,就着如华的夜色,打量着面前的人。
“想我了没?”弘羽俯下身子,一把把她抱在怀里,腾出一只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把她一头乌黑的长发揉得乱糟糟的。
陆清雨不甘示弱地也举起手来,弘羽就把头低下来,任由她在他的脑袋上揉着。
这是弘羽才有的小癖好,陆清雨这下子放心里。
两个人也不点灯,就那么静静地抱在一起。
久别胜新婚,他俩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但能再相见,也倍加亲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