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辞声音喑哑的道:“玲珑……”
凤天歌咬紧牙关,只能骗她,“她没事。”
“爹……”
凤天歌更紧的抱住了他,就像燕辞刚出生时,他将那么小的他,小心翼翼的呵护在怀里,他轻声安抚他,“爹也没事。”
燕辞和凤天歌的通天镜在战斗时已经损坏,他无法联系到慕紫苏和肖贤。而在这时,夏玲珑身上的通天镜亮了起来。
——是商枝的爹,夏侯逸。
是夏侯逸跑到唐门求援,唐煜和唐初一来到邙山,救出了凤天歌和燕辞。凤天歌气若游丝的扯着唐煜的袖子,说了三个字——闲鹤楼。
只要去了闲鹤楼,他们就安全了。
这是连紫禁宫也要遵守的江湖上的规矩,只要被允许进入闲鹤楼,沈七欢就可以保证你的平安。
黑暗像浓稠的墨般,一直延伸到没有尽头的远方。
渐渐地,燕辞的视线内出现了淡淡的光影,他看到十五岁的自己,执意离开了家,被魔气折磨,形似枯槁的父亲跪在地上痛苦的呕血,呼喊着他的名字。求他别走。
——“你是魔,你不配活在这世上,为什么死的人会是娘,而不是你。你是最该死的人!””
——“我不再是你的儿子,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他一去万里,风雪十五载,再也没有回过头。
纵然燕辞依旧痛恨他是个魔修,可他还是心疼了,他跑到他身边,想要扶起他,而当他触碰到他的身体时,忽然化成了一片星芒飞散。
然后——
他看到自己变成了小时,趴在父亲的背上,漫天的星光照耀着回家的路。
他闻到了父亲长长的墨发上的味道,像暖阳下的松木,那么干净澄澈。
“小燕长大后,还是想去紫禁宫么?”
燕辞听到小时的自己说:“嗯。你不喜欢么。”
他的声音略带叹息,“是啊。”
“为何?”
凤天歌的语气有几分委屈,几分撒娇的意味,“紫禁宫那么远,爹想你都见不到你了。”
小燕辞不说话了。
“要不,你求求我?说舍不得爹爹啦,要爹陪你一起,我便考虑考虑。”
“才不。”
他一把给他从后背上薅下来,抱在怀里,宠溺的笑骂道:“哼,小白眼狼,真是白疼你了。”
燕辞看到他深邃漂亮的眉眼,那双碧绿色的夜眼在月华下美得动人心魄。
忽然间,耀眼的白光盛放开来,冲散了黑暗。
燕辞的睫毛微颤,缓缓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华美的殿阁,自己这是在哪儿?
他分明记得自己的双眼被护国天师剜去,怎会……
爹呢?他去哪了。
燕辞想去找他,他稍微一起身,便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他咬紧牙关,踉踉跄跄的走向门口,这时,门‘砰’的被人从外面推开了,燕辞被撞倒在地。
不用想,这么莽撞,肯定是他老爹。
燕辞心头一喜,刚想说话,听到的却不是凤天歌的声音。而是夏侯逸,神色瞬间沉落了下来。
夏侯逸眼睛红红的,似乎刚哭过。
夏侯逸看到他倒在地上,急忙去扶,“抱歉,我……”
燕辞被夏侯逸扛到了床榻上,扶着他坐了下来。燕辞跪在夏侯逸面前,哽咽道:“我没能把商枝带回来……”
夏侯逸摇摇头,给他扶了起来,“这是无双精兵的宿命,也是她的决定。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长官他让我好好看着你,这儿是闲鹤楼,你好生在此修养,然后为商枝报仇。”
燕辞怔了怔,“长官?您为何称我爹为长官?”
夏侯逸因商枝的死有些恍惚,完全忘了凤天歌如今的身份,和他让他保守的秘密。
夏侯逸自知自己说错话,便神色匆匆的要离开,“你休息吧,有事唤我。”
“前辈!”
燕辞死死的揪着他的衣袂,“求您告诉我,他到底是谁!他是否也曾是无双精兵!?——他去哪了,是去离恨天了么?”
凤天歌对紫禁宫和无双精兵的事情了如指掌,燕辞曾经怀疑过他过去的身份,可又马上否定了自己的这个念头。毕竟凤天歌是魔修——
夏侯逸双拳紧攥,想起凤天歌,他的眼眶攸忽红了,事到如今,他也不想再为他隐瞒了,因为——
“燕辞,我知道你一直恨他,恨他是个魔修。”他转过身,盯着他的眼睛“可如今他为你,已然一无所有,即便他欠你和你娘的,如今也都该还清了!他把他的眼睛取了下来,给了你……”
燕辞看着他的眼泪在眼眶中颤抖着落下,惊怔住了。
“你爹他不是魔修!从来不是!他是六玄令!!”
燕辞动了动嘴唇,却听不到自己说的话。
夏侯逸告诉了燕辞,六玄令是如何从一个英雄陨落为人人憎恶的魔修,当战争结束后,也就不需要英雄了。
凤天歌也许从一开始就预料到这个结果,他身为无双精兵创始人,他可以让手下的人去替他做。
可他没有。
众所皆知,凤天歌为人性度恢廓,从不记仇,可他却恨了紫禁宫大半辈子,化成心魔,一生背负着这个诅咒。
楚叙北做上三军都督的位置后,便偷偷将凤天歌和紫禁宫的生死书毁了。他暗中找到凤天歌,给了他一笔钱,可那又能怎样呢?日月坛的余孽找他复仇,紫禁宫无双精兵视他为敌,燕辞的母亲已经承受不住时刻面临死亡的煎熬,失心疯了。
燕辞离家后,凤天歌四处寻找那个玷污了他妻子之人,他曾经的义兄,要将他千刀万剐。那段时间,他和情报贩子白无情走得很近,常常去无情殿喝酒。
夏侯逸退出无双精兵后,偶尔也接一些大门大派的单子,去魔教做卧底。便见到了凤天歌。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幕。
无情殿中歌舞升平,魔修们喝得颠三倒四,笑声满堂。
凤天歌半卧在白无情的座椅上,披着宝石蓝的袍子,流水般倾泻在玉阶上,嘴里叼着烟杆,烟雾缭绕间,他长眸微眯,醉意疏朗,犹如高贵美丽的鸾鸟。
他忽地对坐在他脚下,玉阶上的白无情道:“你知道我是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