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想起小时看到凤天歌被无双精兵押走,当众行黥面之刑的那一幕。心中一片酸楚,眼眶忽地灼热。
那年六玄令鲜衣怒马五陵年少,凯旋而归,在百姓的欢呼呐喊间,走过德胜门,在湛蓝的天际下,浑身洒满光华。
他也曾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花。
少年当此,风光殊绝。
哪里是如今的模样……
凤天歌听到一旁有轻轻啜泣的声音,询问道:“是小羽么?你也来看你师父了么?”他寻着哭声的方向伸手摸了摸,想替他楷泪,却忽地被一双手紧紧抓在手心里。
“爹……”
凤天歌唇畔的笑容一僵,他已经多久没听到燕辞这样唤他了,可转瞬他又像犯错的孩子一般慌忙抽出手,转过头去,“是你啊,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好好在闲鹤楼待着,你要有个闪失,岂不……”
他打断了他,“你的眼睛……”
“受了点伤而已,过几天就好了。”
“你不必跟我遮遮掩掩,夏侯叔已经跟我说了。”
凤天歌无奈的叹了口气,“他嘴可真碎。反正这是我亏欠你的,如今都还给你。”他有点委屈的低声道:“以后,别再记恨我了……”
“你从不曾亏欠我。”燕辞一双泪眼凝望着他,哽咽道:“我知道,你是六玄令。——爹,对不起……对不起……”
凤天歌神色一怔,心中一边暗骂夏侯逸多事,一边摸着燕辞的脸,帮他擦眼泪,还哄着他道:“好了好了,我可不记得你以前这么爱哭。哎哎——你记不记得,你在河边玩,掉水里了,水流很急,我过去一把给你捞了起来。你抱着我不撒手,一直在哭,回家后还在哭,睡觉时都紧紧的抱着我。看来是吓得够呛,鼻涕眼泪流了我一身,那可是你娘新给我做的短衫,你还记得你是怎么不哭的么?”
“不记得了。”
“是我看你哭得样子太好笑了,便在一旁笑,你看我笑你,你便生气了。气鼓鼓的转过身,不理我了。”他有些疲倦的笑道,“小兔崽子,我救过你一命。”
燕辞沉默。何止一命。
“我有时看到你,便会想起我还是六玄令那会。过错和功劳一样多,有一次因为忤逆大理寺卿,便被罚去扫地了。所以咱家才一尘不染。”他好像很得意的样子。
燕辞不经意勾起微笑。
凤天歌摸了摸他细软的发丝,“不哭啦?”
“爹。”
“嗯?”
“你后悔过吗?”
凤天歌笑了笑,又摇头,说得轻描淡写,“不后悔啊。只要想着能有人因为我,能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在一块,就觉得这条路,是值得的。”
燕辞看着他,才明白,真正的侠义不在紫禁宫,也不在话本上,而是在父亲的身上。
半晌后,凤天歌欲言又止,燕辞问道:“想说什么。”
他有些难为情的道:“也……没什么。算了,太为难你了。”
“说吧。”
凤天歌犹豫半天,才道:“我想,再见一见,无双精兵的军旗。——见不到也无妨。我真是糊涂了,怎会脑子一热想起那个了……你可万万不能以身犯险。”
无双精兵的军旗,只有在战争打响时,才会授予。它代表着紫禁宫和无双精兵的无上正义,是无双精兵的最终信仰。军旗飞扬的地方,便是正义所过之处。
——人在,旗在。
燕辞知道,父亲不是脑子一热才说出的,而是思念了几十年。
他想起小时候,邻居总说父亲太惯着自己了,只要他说的,父亲都会给他。男孩这么娇生惯养的,以后哪儿吃得了苦。所以,如今无论他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满足他。
燕辞不能再回紫禁宫,只好去求肖贤。如今楚叙北嫌疑很大,他没有去找他,而是直接让偷天小鼠,从紫禁宫里把尘封在大理寺的军旗盗出来。
翌日,燕辞疾步跑到长生殿,对坐在地板上的凤天歌道:“爹,肖先生替我将军旗寻来了,就在无极阁。”
凤天歌没想到他真去取了,但一听是肖贤出手,便开始卖乖,“哎呀又麻烦尊上了,真是不好意思啊。”他赶紧站起身,用顾修缘给他做的竹棍一点点试探着前路,他忽然感觉到黑暗里,燕辞拉住了他的手,那是他第一次主动牵起他的手。
燕辞能摸到他掌心里的潮湿的温热,宽大而修长,这双手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前面有台阶,慢点。”
凤天歌唇边的笑拢不住,“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