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时卿的性子,温眉自认从小到大,相处的这些年,还是比较了解的。
此时听他说的这番话,文温眉也放心了许多。
他是个好丈夫,也会是个好父亲,在温眉心里,徐时卿都做到了。
“我知道你不会害孩子,可我总觉得咱们对他太过于严苛了些,他才六岁,却总给我一种他很成熟的错觉。”
徐时卿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笑道:“眉儿你想过没有,父亲的身体还撑得住几年,他若是和同龄孩子一样不谙世事,凭什么小小年纪坐上九五之尊,做大辽最尊贵的男人?他肩头的重量是从出生时候就注定了,比同龄人更累,也是注定的。”
道理温眉都懂,可她是晟哥儿的生母,是十月怀胎,满怀期待的生下他的女人,别人都可以对他严格要求,一丝不苟,可她不行,她总是会担心他扎马步累着,夜里看书伤眼睛,晚上只睡三个时辰(六个小时)会不会伤身体。
可徐时卿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晟哥儿是将来大辽的九五之尊,不管她认不认同,这都是不可改变的现实,她只能学着接受,把自己内心想要干预的念头压下去。
温眉觉得心里有些累,出门这么久,她有些自私的想,如果那一天永远也不要来临该多好,可事实上,又哪里有什么事事如意。
徐时卿揽了揽她的肩头,温眉顺势靠在他怀里,望着近在咫尺的星辰,温眉轻轻的吐出一口气。
兜兜转转,又是一年。
从草原往回赶的时候,已经进了深秋,风呼呼的刮过加固过的马车窗。
“别着急,应该不会这么凶险,这才三年,君父身体健朗,不会出事的。”
徐时卿握了握妻子的手,勉强的勾起唇角,示意她自己很好。
“我不着急,只是想早些赶回去,倘若真有什么变故,也好静观其变,泰然处之,不至于乱了阵脚。”
饶是如此说,温眉心里还是明白,自己夫君定是心中忧虑的,不想他担心太多,便安静的陪在一边。
徐时卿的眉头皱的紧紧的,温眉抬眼看了看,伸手轻轻抚平,然后动作轻柔的用指腹轻轻帮他按压眼角眉梢。
“有没有舒服一点?”
徐时卿眯着眼睛,声音暗哑的“嗯”了一声。
“累了就别按了,坐着马车,容易疲惫。”
温眉柔柔的应了一声好,一边帮他按压头上的穴位,一边想着事儿。
从大辽来的急报若是不假,耶律基此时病危,大辽未来储君却还在外飘荡,倘使这件事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也不怪自家夫君这般着急。
说起来,如今的大辽在诸国之中占大占强,算是一块香饽饽,谁都想咬一口,却又不敢第一个动口,若是耶律基真的病的上不了大朝会,那此事定然瞒不了多久。
如今耶律基的嫡支就只有自家夫君了,能依靠的也只有他们,他们若是久久不回去,怕是夜长梦多,恐生变故。
温眉想着,心里也有些着急起来,手下动作不由重了些,摁的徐时卿沉吟一声,温眉回过神,忙去摸了摸刚才重力按压的地方:“疼不疼啊,我刚才走神了……”
“想什么呢,在我怀里小憩一会儿,别想太多,一切有我在,乖。”
温眉对他嘴里的那声“乖”永远没有抵抗地,无论是清醒的时候还是在床事上,只要他一声“乖”,万般的汹涌也能片刻变得寂静下来。
“嗯。”
温眉应声,趴在他胸口。
尽管窗户加固过了,可外面的风还是从缝隙里溢了进来。
半个月之后,马车进了大辽国界。
冰雪之国不是浪得虚名,十一月里,四处已经是雪茫茫一片。
温眉不是第一次来大辽了,对这里的冬日也有些了解,在路上就让桂妈妈江娘子几个给徐时卿和孩子们赶制了几身厚厚的银鼠皮披风。
在边城稍做休息,换了马,有给马车套上防滑布套子,五日后,就进了大辽京都邺城。
在城中稍作休整,派暗探入宫探听消息的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门外忽然有人敲门。
温眉正端着一碗热水给欢姐儿喝,闻声手上一顿,徐时卿把桌上的短剑握在手上,沉声问是谁。
“爷,是我,皇上过来了。”
是章成的声音,温眉听着,心却紧了起来。
怎么可能,耶律基不是病危吗,怎么可能在他们刚进城就知道了,还能从宫里赶来,这人莫非不是章成?
徐时卿显然早一步想到这点,已经肃然了脸色,却出乎温眉意料的突然打开了门。
门飞快的打开,章成还没有回过神,一把寒光闪烁的短剑就架在了脖子上。
“爷……爷,是我……我啊!我是……是你可爱的小章成啊!”
章成的腿肚子几乎立刻就打起架来,舌头都捋不直了,直到徐时卿把短剑挪开,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温眉在开门的一瞬间就看见了门口的耶律基,当时徐时卿的短剑已经在章成脖子上了。
她刚才还紧张的情绪顿时被章成颤声说的那句“小章成”给冲散,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欢姐儿回过神,迈着小短腿儿就朝门口跑去:“祖父!”
“君父,您不是……”
耶律基白了他一眼:“我若是不这样说,你们会这么快回来?”
徐时卿下意识的皱紧眉头,自家闺女已经欢喜的跑过去了,拉着君父的袖子撒起娇来。
这丫头无利不起早,看样子,那糖葫芦的威力真不下。
“祖父,你好久没来看欢姐儿了!”
耶律基笑的不行,“哎哟,这不就来了?哥哥呢,怎么没看见……”
“祖父?”
话音未落,身后就传来晟哥儿的声音。
温眉见儿子过来了,手心下意识的一紧。
“晟哥儿,你祖父在这儿。”
晟哥儿点头,上前给耶律基行礼。
这才多久没见面,小小的人儿已经有模有样了,看着很是稳重。
耶律基忍不住多看了晟哥儿两眼,这孩子才七岁吧,自己这个年纪的时候,似乎也没有这般沉着稳重啊。
他当下很是满意的点点头,摸了摸欢姐儿的脑袋,转身看着晟哥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好小子,三年未见,窜高了一大截了,以后比你祖父还要高一截。”
徐时卿从外面走进来,去了温眉身边,低声说了两句。
那声音虽小,温眉却听得很清楚。
是确切无误,不必担心。
温眉的心这才放松下来,搞半天,这竟然是耶律基故意诈病,引他们回来的。
温眉是真的有些无语,毕竟这一路,他们忧心忡忡,可谓是风雨兼程,风餐露宿的赶回来,耶律基这样做,未免显得太功利了些。
就算想见小孙孙,也不该用生病生死来要挟。
温眉心头有些不快,可转念一想,耶律基没病,倒是个好消息,如此一来,他们一家不必担心太多。
“太子妃的印章和吉服都已经送过去了,我知道你对这些东西不看重,举不举办典礼都看你,如今你给我们耶律家生了晟哥儿和欢姐儿,我也算是放心了。”
温眉没想到耶律基会突然提起这个,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应,想了想,还是真诚的向他道了一声谢。
耶律基摆摆手,没有再说什么。
大辽如今是琮英二十五年,是耶律基在位的第二十五年,耶律基在国事上虽没有太大的建树,可在诸国之中,平而稳之,算是功大于过的一位。
晚上,温眉跟着徐时卿一起进了皇城。
或许是因为第一印象就不大好,温眉对大辽皇城有些抗拒,总觉得宫墙太高,色调太冷,哪哪儿都不合适,不管是多富丽堂皇,总是缺了些人情味。
徐时卿和耶律基父子两个一前一后的下了暖轿,温眉担心两个孩子,下了暖轿就忙去看两个孩子。
江娘子和邹娘子各自站在欢姐儿和晟哥儿身旁,温眉上前,给欢姐儿紧了紧披风,又去看晟哥儿的。
“母亲,我的披风很紧了。”
温眉笑着点点头,手伸出去又手了回来。
晟哥儿如今也不叫她娘亲了,像是觉得自己大了,若是她再如从前那样伸手摸他脑袋,只怕他不会开心。
老母亲的心顿时有些失落,转身却摸了摸自家闺女的脑袋。
“眉儿,你带着孩子们先去太子宫,晚上君父在御花园暖厅里设宴,为咱们接风洗尘。”
想是父子两还有话要说,温眉识趣的点点头。
太子宫在东边,上一次在大辽皇城,她没能来看看,如今耶律基早有打算,太子宫早早的就收拾妥当了,如今一看,那自然是富丽堂皇。
晟哥儿对此有种异于寻常的镇定,似乎他早就知道这里,并且熟悉的样子让温眉很有些愣怔。
没等她开口晟哥儿已经拿了书,吩咐门外守着的宫人道:“烦请点盏明灯,我要阅书。”
宫人知道晟哥儿的身份,立刻应声,毕恭毕敬的去拿了烛台过来,“皇长孙,书房在这边。”
见儿子就要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温眉心头一急,正要开口,晋峰已经一板一眼的跟了上去。
温眉嘴角翕翕,到底是没有说什么。
流光对于自己还能回到大辽皇宫似乎很欢喜,刚回来就混进太子宫当差的宫人里,有说有笑,很是有些兴致。
桂妈妈,兰心,秋鸢,江娘子和邹娘子几个在弄清事情原委之后,都满脸呆滞,久久的回不过神来。
尤其是江娘子和邹娘子,她们原以为右相大人虽辞了官,却有的是银子,不过是因为早年积攒的产业,如今陡然知道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自己伺候了好几年的人是大辽皇长孙,自己的主家竟然是大辽太子和太子妃!
这种转变猝不及防,脑子几乎都要绷不住裂开。
欢姐儿很喜欢这些漂亮的屋子,指了紫檀木象牙雕芙蓉花的花几就道:“那个琉璃盏端过来。”
温眉看过去,就看见七彩缤纷的琉璃盏里,雪白的睡莲开得正好,瞧着很是有些趣味。
流光扬声应是,双手捧了琉璃盏过来。
欢姐儿趴在茶几上,伸出水葱似的小手拨了拨睡莲花瓣儿,情不自禁的笑了两声。
自幼就跟着行万里路,听她父亲说道理的欢姐儿身上,有种同龄姑娘身上没有的气质,那种感觉说不出来,反正就是让人觉得灵动可爱,讨人欢喜。
一个时辰后,徐时卿回来。
温眉见他精神头似乎不大好,知道他这是路上赶路累着了,忙催促他去洗漱。
徐时卿拉着她进了太子内寝,温眉以为他有事要说,是知道他却只是抱住自己,一声不吭。
温眉被他的情状弄得不知所措,想了想,戳了戳他的胸膛:“不如去浴池泡泡,能缓解一下疲劳,等会儿回来小憩一会儿,养养精神好不好?”
徐时卿闻言,垂眸失笑:“你陪我一起?”
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不正经,温眉一听,顿时红透半边脸,想起上次在浴池里的情景,当真是不可描述,羞煞人矣。
“不许胡闹,快去,我和孩子们已经洗漱过了,就等您呢!”
徐时卿揉了揉眉心,似乎的确是很累了,也不逗她,低头用鼻子碰了碰她翘挺的小鼻子,笑的开怀:“好,那你去歇歇,我很快回来。”
温眉点头,和他一起出了内室。
欢姐儿见了自家娘亲,立刻跑了过去,“娘亲,爹爹同您说了什么?”
女儿模样可爱,温眉不由放松下来,展颜一笑:“你爹爹说啊,明儿给欢姐儿找几个夫子,给欢姐儿讲女训。”
欢姐儿一听,果然面上笑意全无,小嘴儿都嘟了起来:“我不要!”
温眉忍不住笑,自家闺女和自己真实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她小时候也很不喜欢女训,大周是女戒,八岁起,师傅讲女戒,她总要想方设法的躲,不是生病就是生病,最后若非父亲大发雷霆,她或许会一直这么干。
“娘亲又逗我,爹爹对欢姐儿最好了,才不会呢!”
小家伙后知后觉的回过神,破有些小傲娇的扬了扬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