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血缘之间的相互感应确实是一种十分玄妙之事。
楚衿今年二十有五,而晚青不过二十出头,论起年岁来,她还得称从未来穿越回二十六年前的楚衿一声姐姐。
晚青也说不清楚,自己对楚衿的这份亲切感究竟从何而来。
晚青被祝家老爷视为掌上明珠,老爷自认教女有方,从不让晚青和昭都那些出身不如她的女孩做朋友。
但祝家这样的家业,莫说是昭都,就是放眼大昭能与其匹敌的又有几人?
于是晚青与从前的楚衿一样并没有什么知心的朋友,唯一能说得上话的人,只有夜兰一个。
就像楚衿在楚宅的那十八年,唯有玲珑常陪伴在她左右一样。
遇见楚衿,听她讲了许多稀罕事,令晚青第一次对外面的世界无比向往。
她很单纯,单纯的像是一个十一二岁尚未涉世的稚子。
她甚至盼望着快些嫁给楚怀山,为人妻的她可以少受父亲的教管,可以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她问楚衿,“你能算出怀山会有好运,可否能算出我日后的生活会是怎样的?我会嫁给怀山吗?”
楚衿看着她满怀憧憬的笑容,艰难地点了点头,“嗯。”
“那你说,我以后会过得幸福吗?”晚青托腮嘟着嘴,水灵的双眸在眼眶里上下转动着,“像爹和娘那样,彼此认定了彼此,就携手共度余生,哪怕会有争吵会有隔阂,但彼此都没有厌弃彼此的那一日。”
楚衿默不作声地看着晚青,心里不是滋味。
想起兰姨与她描述晚青死时的惨状,她便忍不住攥紧了拳,咬的后槽牙发紧。
若非如今她已为人母,晚青也已经投胎转世过上了安稳人生,她定会违背和龙母的约定,将一切后事都告诉晚青,即便自己从此会不存在于人世,她也不愿见母亲这般薄命离世。
她还没有认认真真的看清楚这世上的所有美好,就被人心的私欲所害命丧黄泉。
她恨不得当下就冲去楚宅将楚怀山碎尸万段,又或是寻见林氏,将她五马分尸。
很遗憾,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晚青对坐在她的面前,听她说着那些根本不可能实现的美好憧憬。
“喂,潇潇!你想什么呢”晚青伸手在楚衿眼前晃了晃,笑着催问道:“你还没说呢,算得出我日后过得幸福吗?”
楚衿极力忍着自己即将失控的情绪,颔首挤出一丝微笑,“自然。你会拥有很幸福的人生,你会有一个很疼你的女儿,她会一直都念着你的好。”
“哎,你怎么知道日后我会生个女孩?”晚青有些不好意思地撇过头去,“比起男孩终归是女孩贴心些。借你吉言,倘若来日我当真能生个女孩,我一定待她极好,我会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我会看着她长大,看着她从吖吖学语到对镜恋美,看着她从强抱婴儿长成娉婷少女,看着她出嫁,看着她过上和我一样幸福美满的人生。”
晚青一边说着一边笑着,唇角弯起的弧度勾勒出那样美好的笑容,也像是勾勒出了一把刺痛楚衿心室的匕首。
她怕自己再听晚青说下去会忍不住落泪,于是寻了个由头从她的房间里逃了出去。
入夜,她回到自己房中辗转难眠。
她终于全了自己多年的夙愿,见到了自己的母亲。
以这样一种方式,与她成了挚友。
但这世上最残忍之事,莫过于你明知道一件祸事即将发生却无力制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亲人一步步走向深渊。
那样绝望的无力感,令楚衿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
这夜很静,这一夜过去,她与晚青相处的时间便只余一日。
明日夕落时分,她就会回到自己所处的世界。这一生,她再也不能见到自己的母亲。
她这才想起,原来自己还有许多想做的事还没有做。
她睡意全无,起身燃起了烛,又取来绣针与素帕,想要绣一绢手帕留给晚青。
她带不走这个世界的东西,但却能留下东西来给晚青。
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是谁,可也总算留有念想。
她所绣,是晚青最爱的辛夷花样。一针一线她都极为细心,以至于天拂晓时,那一绢手帕才算完工。
她并不觉得困,转身又去了小厨房,替晚青做了许多她的拿手好菜。
她并不精于厨艺,做出来的菜算不上可口,但晚青却吃得津津有味。
“我自幼都吃得是爹从北国请来的厨子,都说北国善烹,全民皆厨,可我倒觉得吃腻了也就是那么回事,倒还没有你这一道糖醋丸子可口。”
楚衿看着她只是笑,虽然她做得并不是糖醋丸子,只不过是三鲜丸子里面不小心添多了醋。
用完膳,晚青和夜兰去佛寺祭拜,晌午回来觉得累了,便与楚衿分别独自回房小憩。
楚衿回房将那绢帕子攥在手中,双目死死盯着铜漏,掐着时间估摸着晚青大概起身了,争分夺秒跑去了她房中。
晚青惊慌失措的将什么东西藏在了身后,楚衿眼尖,一眼就看到了那粉红色的布料,于是问道:“绣什么呢?”
晚青见是她来松了口气,笑着将一件肚兜从身后拿了出来,“我还当是旁的丫头,要是见了我绣这东西,定要多嘴告诉爹。”
“是肚兜?”楚衿凑上前去看着那肚兜上的孔雀绣样,栩栩如生,点了睛仿佛都能从肚兜上飞出来。
那肚兜,她十分眼熟。
年幼的时候,她总穿着。后来懂事了,也穿不下了,她也没过多留意。只在十来岁那年收拾橱柜的时候翻出来,她并不知道那肚兜的来源,故而也未曾珍惜。
“这是绣给你未来孩子的?”
晚青笑着颔首,“是呀。娘的眼睛不好,说是从前怀我的时候在月子里就开始做些针线活所以伤了眼睛。可我以后要是有了孩子,我定是想让她穿着我亲手做的衣裳的。外头买来的绣样再好,总比不上我用心,是不是?”
说罢,又低下头来,一针一线细细缝绣这那间孔雀纹肚兜。
好似自打她同楚怀山初尝禁果,楚怀山答应要上祝家来提亲后,她脸上的笑意就再没有匿下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