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和稳婆都说,潇潇临盆之日就在这两日。
所有生产所需的物资都在昭纯宫备齐了,只等她出了月子后,玄珏和楚衿双双离宫,她才会搬去象征着皇后荣耀的凤鸾宫。
她身子愈发重,行动十分不便,却还是谨遵医嘱,每日都会在玄玢的陪伴下在御花园里散步上一个时辰,以便于来日生产时能一切顺遂。
张太后迎公孙太后入了仙寿宫而居,公孙太后留她同自己一起居住到离宫,但被她婉拒了。
她搬去了凤鸾宫与玄珏他们同住,青竹也跟她一并挪宫过去。
所有人都沉浸在潇潇即将诞育双生子的喜乐中时,张太后却在默默数着日子。
龙母所言,她的血髓被取出后,寿命至多不过半载。
如今五个多月过去了,她生命的最后时刻不知道哪日就会骤然而来。
她希望那个时候她已经同玄珏离宫了。
她不想死在帝苑城里,死在这个困了她一生的皇城里。
这两日,青竹总替张太后规划着离宫后的生活,她说无论张太后走到哪儿,是什么身份,她都是自己的主子。
张太后道:“哀家此行,并未打算将你一并带着。”她笑看青竹,满面慈祥,“哀家记得,你母家是在三门吧?”
青竹颔首,张太后又道:“你曾与哀家说过,三门的丹枫峡谷风景秀美宜人,你的亲眷都搬去了那附近居住。哀家一早让褚太医去了三门,替他们都看诊了身子。你老父老母都年近七十,但身子还算硬朗。你跟在哀家身边将近三十载,从水灵的小姑娘熬成了事事都妥帖的老姑娘喽如今哀家出宫要去享天伦之乐,自有哀家的儿子和儿媳照顾在哀家身旁,你也是时候该离宫去对你的父母尽尽孝道了。”
“太后,奴婢”
“不要说。”张太后用食指抵在了青竹的嘴唇上,笑得愈发明朗,“主仆情谊,重在彼此都念着对方。你替哀家周全了这么些年,哀家怎能不替你着想?丹枫峡谷新起了三开三阔的宅子,你父母已经搬进去了,哀家也命褚太医告诉了他们你能离宫与他们团聚的消息,他们可欢喜的很。生为人女,怎能让自己的双亲失望?”
青竹这才知道,原来张太后一早就开始替自己打算了这么多。
她竟是个糊涂的,连张太后何时命人在丹枫峡谷动土修建宅子,何时让自己的御用太医褚太医离宫去照看她的父母,她都不知道。
许多年相处下来,彼此怎能还仅仅是主仆的关系?
青竹早已将张太后当成了自己的亲人,是与自己的父母同样重要的亲人。
她始终放心不下就这样弃张太后而离去,于是又道:“太后,就让奴婢再跟您一年吧。就一年。等您和皇等您和儿子儿媳安居落户了,奴婢再回去也不迟。”
“明日就走吧,哀家有玄珏和衿儿陪在身边,又有栾宇和念歌让哀家逗乐,现下放下了天下事,哀家落得一身自在也无所求。唯一的心愿,就是愿你一切都好。你若当真想让哀家安心,就早些回去与你父母团聚,去过你一直以来都向往的日子。”
青竹泫然欲泣,跪在张太后面前扎实磕了两记响头,“奴婢多谢太后恩德。若有来世,盼着奴婢还能伺候在太后左右。”
张太后躬身将青竹搀扶起来,打趣道:“说浑话了不是?若有来世,盼着你同哀家不是主仆,而是如潇潇和衿儿那样的金兰姐妹才好。”
第二日,青竹依张太后所言乘马车离宫。
离别之时,张太后只送了一方自己贴身用的手帕给青竹,并未赠与钱银。
她知道青竹的倔强性子,定是说什么也不会收下自己的钱银,于是一早已经命人将钱银交给了青竹的父母。
出门在外,钱多傍身总不是坏事。
刘奇仍然是首领太监,只不过侍奉的主子从玄珏变成了玄玢。
他在位的这八年,将内务府琐事打理的井井有条,玄珏问过他,他无儿无女无父无母的也没有出宫的打算,在帝苑城生活了一辈子,离宫又能做什么?
他打趣道:“像奴才这种挨了一刀的男人,离宫即便再有钱,也要被人戳着脊梁骨嘲讽。还不如在宫里风光体面。”
不过同样是内监,三福便不同了。
一次意外事,让楚衿察觉出了三福和玲珑之间存在的微妙关系。
那次三福病倒了,玲珑没日没夜的照顾在他身侧,好几次楚衿去看望三福,都见玲珑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
从那次之后,三福与玲珑就日日形影不离,彼此看着彼此的眼神也生了变化。
楚衿问三福可是喜欢玲珑,三福说自己没那个福分。
楚衿道:“爱一个人,全心全意对她好,她若同样也爱你,怎能说没这个福分?”
有楚衿这个媒人撮合,玲珑与三福终于敞开心扉,敢去面对彼此压抑在心底的那份情感。
楚衿本打算给他们一笔银子,让他们出宫去过好自己的日子。
奈何二人茶米油盐不进,非说受过楚衿的恩,此生都要伺候在她身旁。
楚衿无奈,玄珏却道:“他们舍不得离开你就带着他们一并出宫不就完了?离了宫搭伙过日子,哪里还存在谁伺候谁呀?等咱们游遍了大好河山,寻见风景宜人之地定居时,让他二人住在咱们旁边就是了。平日里有什么事儿互相唤一声,也算是个照应。”
两日后,于凤鸾宫内,玄珏与楚衿为玲珑和三福举行了简单的婚事。
最后玄玢也赶来为他们庆祝。
帝苑城里的宫人得知了这事儿都赶来凤鸾宫外头凑个热闹,那些内监见三福能娶到玲珑这样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甭提有多羡慕了。
宫女与内监对食,由皇帝出面当主婚人,古往今来还是头一遭稀罕事了。
跟对了主子且衷心不二,即便是最末等的下人也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一日。
这世上像青竹、玲珑与刘奇的人,又有几人?
彼此能遇见彼此,倒也说不准是谁的福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