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老爷,阿忠一定将它们收好了。”
周豫丰听到父亲喃喃说出这么一句自己听不懂的话来,然后,在他惊恐的目光中,周万中将手中的花柄针对准了自己的裆部,深深刺了下去。
“噗嗤”一声,红色和绿色一起喷溅出来,两种最是相冲的颜色,交杂在一起的时候,却化成了一股浓稠的暗棕色,淅淅沥沥流了一地。
周万中倒了下去,脑袋磕到橱脚上,“咯嘣”一声,以一个极怪异的角度歪向一侧的肩膀,不动了。
“父亲。”周豫丰惊得大叫了一声,连滚带爬扑到柴房里,朝周万中跑去,可还未跑到周万中身边,却忽然感觉到一阵毛毛的触感,擦着脚踝过去了。周豫丰吓得一个激灵,扭头看时,只见那只绿莹莹的毒蛛已经跑到了门边,两条长腿攀住门槛便越了出去。
它的胸腹处,还插着那根花柄针,绿色的血从伤口处渗出来,洒在地上,像一条绿色的缎带。
周豫丰愣住,一时不知该先查看父亲的伤势,还是去追那只尚未死透的始作俑者,好在院门外人影一动,几个小厮闻声过来查探,于是他让他们去照顾周万中,自己则循着地上的绿线,火急火燎跟了上去。
蜘蛛在青石板路上爬行着,虽然歪歪扭扭,但速度却不慢,周豫丰差点跟不上它,好在,有那条逶迤的绿线引路,他才没有跟丢。
只是越朝前走,周豫丰的步速却愈发地慢了下来,蜘蛛已经从几间院落前穿行而过了,前面,就只剩下一间院子,他最熟悉的一间院子。在那里,他曾种下万千情丝,也曾许下一生一世,他甚至曾亲手在那间院子里栽下了一株梅,只因为,那院子的主人即便笑起来,眼睛里也总是盛着寂寞和清冷的,就像冬季独自开放的盏盏梅花。
可是现在,丑陋可怖的毒蛛却冲着那间院子去了,周豫丰之所以跟着它,没让下人们帮忙将它打死,就是想看看,它要逃往何处。它总不会是凭白出现在周家的,酒酿饼中的纸钱,写着大黄和人参的灵牌更不可能是被一阵大风刮过来的,它们背后,都笼着一个人影,那个人的动机他不知道,但是目的却是再清楚不过的。
他要杀光周家每一个人。
周豫丰觉得胸口被人狠狠锤了一下,心脏闷闷地疼着。他忽然不想再朝前走了,因为蜘蛛来到了他曾经魂牵梦绕的那所宅院旁,轻车熟路地拐了个弯,钻进了垂花门中。
是她吗?难道,真的是她吗?
万千思潮在他心头涌动,争先恐后地要占据制高点,可奇怪的是,他的脑袋里却是一片空白,像填满了温温吞吞的蒸汽一般,什么都看不清楚。
或许,没有亲眼验证,他是什么都不会信的,即便他知道,昆虫回巢,是天性使然,和人要落叶归根本同末离。
周豫丰跨进了院门,目光落到直通窗户的一串断断续续的“绿线”上,窗户开了一半,像是为它预留着一般。周豫丰捏紧拳头,强力稳住已经有些打旋的脚步,放轻步子朝窗户走去。
今天下午,秀荣就是在这扇窗前,偷窥到他和双碧的私情,他没想到,只是短短几个时辰,便轮到他来撞破另外一宗阴谋,一宗比私情更加不堪的阴谋。
耳边传来“咔咔”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和他的心跳一样的快。周豫丰紧咬住嘴唇,俯身望向窗缝,脑袋里的蒸汽终于在这一刻消散开去,凝成寒冷的霜,铺落在他尚还清明的意识上。
蜘蛛正努力朝匣子里钻着,可因为身上插着花柄针,原本能容下它的匣子便没那么容易让它进出了,可那毒虫竟如此顽强,尽管背上的长针一次次卡在匣盖上,它还是坚持不懈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虽然,它胸腹处的伤口因为它的顽强被扯得裂开了,碧绿的体液溅得到处都是,在桌面上铺陈出一片绿光。
是这只匣子啊,周豫丰忽然很想笑,今天下午,他还因为她不肯将他送的镯子交给秀荣,而大大感动了一场,可这才多久,他就狠狠被甩了一巴掌。原来不是舍不得他送的镯子,而是因为,这只匣子里,藏着她用来杀人的利器。
杀死周家人包括他周豫丰自己的利器。
多么可笑,要是将他经历的这一切写成戏文,那必定是极好的一出本子,能收获满堂喝彩、众口交赞。周豫丰摇着头,眼角忽然滴下泪来,落在心里,又苦又涩。
“你都看到了。”
身后传来双碧的声音,短短几个字,她已经将该认的全认了,连自欺欺人的机会都没有给他留下。
“为什么?”周豫丰没有回头,目光仍然落在那只毒蛛上,现在,它的动作已经慢了下来,肚腹上的伤口裂开了,它像喝醉了似的,八条腿乱颤着,却仍然没有放弃,东倒西歪地朝匣子里撞。
真是执着啊,临到死了还不愿放弃,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明明已经听到她的话了,却仍中了魔似的,不愿意承认,她就是那个幕后真凶。
“对不起,”双碧的声音抖了几下,“可是豫丰,我没有办法,我只有这一个选择”
她抱着肩膀蹲下,夜色中,那瘦弱的身体像一座小小的坟茔,凄凉得让周豫丰又生出一丝怜悯来。他记得双碧刚嫁进周家的时候,身子骨很弱,隔三差五就要病上一场,烧得不省人事,好在周家是做药材生意的,所以在一味味名贵中药的调养下,她的身子才渐渐大愈了。
他那时候总怕她挺不过去,在某一个瞬间,就这么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了。可能患得患失得太久了,所以现在她认了罪,他却依然无法对她放出一句狠话。
“我不能不做,父亲他咽气了都没有闭眼,我知道,若我不能为他报仇,他会在地狱中诅咒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