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大雪,但今年的冬日格外冷清。因为往年都有的佛门冬祭活动被取消了。
取消祭祀的不是长安而是万年,但这个信号也传递出来一个讯息,那就是辽国也要开始进行一次不那么激烈的灭佛了。
就像宋国让寺庙卖票一样,辽国的做法还要柔和一些,他们先行取消了所有佛教的祭典,接着还偷偷摸摸的增添了道教相关的行政机构,比如药典局和钦天监这两个设施。
虽然辽国的国教还是佛教,但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个信号代表着什么。
“城中四处都有这般场面,量大管饱价格便宜之地,格外火爆。”
玉生轻叹一声:“百姓终究是苦。”
“不是苦。”宋北云摇头道:“现在的生活已经比他们之前的日子好太多了,现在的关键问题是薪酬低了。”
他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些去便宜食堂吃饭的人,大部分都是在长安的工人,他们从农民成为工人涌入城市中谋生并逐渐成为城市建设中不可缺少的一个环节。
但大量涌入的结果也就造成了劳动力逐渐变得廉价,而这些将土地外包或者转让的农民在失去土地之后已经没有了退路,虽然现在看起来他们的酬劳还是要优于或持平务农,但如果继续这样膨胀下去,他们最终会变成十分廉价的劳动力。
虽然大量的廉价劳动力会推动社会发展,但却也会埋下动荡的种子,资本主义扭曲滋长会成为延绵几代甚至几十代的祸根。
而现在这种情况已经出现了苗头,而宋北云要做的就是把这个苗头按下去。
“玉生哥,晚上加个班?”
“加呗。”
两人返回了衙门,他们要加班,下头的人自然也要跟着一起的加班,他们把整个数学院都给拉了过来,数十人坐在那靠着算盘在噼啪计算着长安这两年的产业营收和各种系数。
等忙完时,外头的天色已经透亮,一夜未眠的宋北云并没有感觉太多疲劳,只不过在看到手中的数据后,他不免得有些叹息。
根据各项经济数据的标注,长安务工人员每个月花费最多的项目居然真的是一日三餐,平均指标达到了六成七。
这个指数已经高到了这个程度,就不得不引起当局重视了,因为这个指数在后世又叫恩格尔系数,一旦这个指数超过百分之六十就代表着处于贫困线了。
长安的工人平均达到了六成七,这代表着他们其实是挣扎在贫困线上下的一群人。
而这还是现在状态良好的情况下,那么如果再继续恶化下去,一旦这个系数达到了八十,那么整个长安都会陷入一种绝望情绪中,不管它到底有多么繁华。
为什么?因为这巴盛世与老子无关啊!
“去,召集各大商会的会长、各部门,开会。”
宋北云时隔一日又一次的召开了一次会议,而这一次他可不是上课而是将现在长安面临的问题剥弄开展现给所有人看。
“你们这些商会的,我再跟你们说一次,如果不能解决这个问题,你们的人头迟早是要被你们工人爷爷挂在旗杆上的。”宋北云重重的点了点桌子:“而这不是光靠衙门、靠政策能解决的,你们掂量着办吧。”
各大商会的会长心里头也苦,上头三天两头施压,而随着现在竞争越来越激烈,利润空间也小到吓人。别的不说就说工艺品一行,之前利用科技差和剪刀差可以在辽国赚取大量的利润,但现在随着技术逐渐革新和一些高级技术的民用化,这些东西真的赚不到钱了,只能靠压缩成本来创造更高的利益。
各级部门的脑袋也很疼,因为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这种事情呢,只是每年的政绩要吧?税收要吧?社会稳定要吧?如此这般的,他们难不成能空手变出铜板来不成?
宋北云坐在那也是有些沉默,他仰起头看着下头的人:“我知道你们都难,但既然遇到了,那即便是硬着头皮也要顶上去。传统商业现在正在被冲击,而未来对你们来说也是机遇和挑战并存。”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仰起头用缓慢的语速说道:“我昨天用了一晚上的时间,列出了未来很有可能会大火的上百个行业,你们可以拿去参考一番。政策上我会尽可能对你们倾斜,但我就一个要求。”
宋北云竖起一根手指:“这个指数给我在三年内降到五成以下,这是硬性标准。之后我还会根据粮食价格设置一个浮动的最低工资标准,希望大家严格执行。”
商会的人一个个垂头丧气,他们从来没见识过像长安这般的执政方法,别的地方那都是怎么哄着他们就怎么来,而偏偏这长安却总是在想着那些个大老粗的日子。
他们做生意的日子好起来了,那帮大老粗还能不沾光?
“你们今日先回去吧,后续会有部门的人与你们接洽。”
宋北云让这些商会的会长离开之后,留下的就是各级官员了,剩下这些当官的之后,他的表情可就没有那么和善了,狰狞着一张脸站起身来拍着桌子说:“你们看看你们的办的事!不过也不全怪你们,这帮人狡猾的很。”
宋北云说完,叉着腰来回走动了起来:“我也不担心透风出去了,我今天就在这里跟你们交个底,如果年后不能让我在纸面上看到改善,你们就倒大霉了!至于那些个商人,他们配合还好,若是不配合,要么他们自己滚出长安滚出大宋滚出大辽,要么我帮他们滚出去!”
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大,屋子里的回音嗡嗡的。
“你们下头给我记住了,他们什么产业都能碰,但这几个谁碰谁死。”宋北云再次敲了敲桌子:“教书育人这一行,碰了就得死。任何人不得私办书院、私塾,抓到一个干掉一个,绝不姑息。国计民生这一行,碰了就得死,粮食、油盐、棉花三大类和衍生物,只能杀错不许放过!第三就是喉舌部门,听见没有?”
负责喉舌的几个主编立刻打起了精神。
“喉舌之能,绝不可让他们掌控。商人终究是商人,你们给我记清楚一点,商人的逐利性使他们永远不可能善良,既然他们不会善良,那就用强权逼他们善良。”宋北云叉着腰大声呵斥道:“别到时候工人爷爷顺手把咱们也挂旗杆子上去了,那你们都得是千古罪人!今天我就把话放在这里了,我要的是繁荣安定,别在这个节骨眼上给出岔子。”
散会之后,宋北云一个人坐在那,像个老干部一样捧着一杯茶静静发愣。
社会发展到一定程度后,问题就一定会像大坝上的管涌一样往外喷涌,如果只靠一个人的力量,那真的是太单薄了,就算是把宋北云往里头硬塞也堵不住未来可能会出现的全部问题。
之前说改革,差的是生产力,现在生产力提上去了,资本化又开始出现苗头,那么未来会不会出现大锅饭、铁饭碗?又会不会出现吃拿卡要、买办寡头?
“北云,累了么?我方才听你声音都有些沙哑。”
“没事,骂人骂的。”宋北云仰起头看着玉生哥:“哥,你肯定很奇怪吧,我为何会对这些人这么上心。”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玉生坐在他的身边笑道:“若是不遏制,多年之后得利则得国。”
宋北云靠在椅子上:“可能是我太偏执了,又可能是因为我受到的教育问题,反正在我看来所有的资本主义都是敌人。”
“刚巧,这些日子我也有在学习,不过倒是有些不清楚的地方。”玉生说道:“说资本不许介入喉舌我明白,可为何不可介入民生、教育呢?”
宋北云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略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后说道:“资本有盈利性、吸呐性、扩张性、竞争性、投机性、转化性和排他性等等的特征,而每一种特征都具备高度的侵蚀能力。如果它一旦进入了粮食产业,可以正当的跟国家竞争,那么当当地粮价在一斤三文钱时,它就能出到五十文来收购。而当一个地区的粮价在八文钱的时候,它就能把它卖到八百文。而那些把粮食五十文卖给商人的人,不得不花上八百文再买回来。而第二年时,新的粮食仍然会如此循环,即便是国家终究也会被这样的循环给套牢。”
宋北云说完,嗤笑了一声:“老祖宗一贯轻视商人也不是没道理,只不过一个想要强大的国家,必然绕不开商业。至于教育,我好不容易打破了教育世家垄断,可如果这些资本一旦进入其中开设学堂、私塾,那最终会有什么结果?”
玉生点了点头:“强者愈强,弱者愈弱。科考之上皆为有钱人,穷人再也无出头之日。”
“嗯,就是这个道理。粮食是当下,教育是未来。”宋北云轻笑了一声:“国家的现在和未来,我们终究是要给子孙一份交代。”
玉生拍了拍他的肩膀:“早些回去吧,外头漫天风雪,你也一夜未睡了。”
从衙门出来,宋北云的疲惫感这才涌了上来,他在一家快要收摊的早点铺子里吃了些东西,但双脚使不上劲却是站不起来了。
“宋大人,您没事吧?”
早点铺的老板连忙上前询问,宋北云却是摆了摆手:“就是有些累了,再给我端一碗豆浆吧。”
热腾腾的豆浆给宋北云补充了一点体力,他坐在那看着天上的落雪,竟也是无言一笑。
曾经他总幻想着自己能跟那些电视剧里的人一样,翩翩公子,整日不是吟诗作对就是把妹恋爱,不是和少数民族的公主来一段猝不及防的私奔就是和邻居家的当红大明星有一段不可告人的勾当。
但现在他觉得自己是真的狼狈,工作忙起来,别说什么恋爱把妹了,就连饭都时常忘了吃。他感觉自己这几年最少能老了有十岁,再没有当年那股子意气风发了。
这衙门街周围的铺子,基本都是些公职人员,所以对宋北云他们也都熟识,看到宋北云的模样,那老板给宋北云多放了两勺糖。
回到家中,宋北云仍旧是倒头便睡。在这个时代最大的好处就是女人很少去逮住一个疲惫的男人问他“你为什么不理我”和“为什么回来就睡觉”这种蠢问题。
而就在他睡觉的时候,商会的大佬们却是集中在了一起商讨对策。
今日从宋北云那得到的消息来看,他恐怕是要对各大商会动手了,而每次他动手的力度都是恐怖的,而且他从来不在乎谁的面子,即便是徐家与他交往甚密,他说让徐家拆分就让徐家拆分。
如今徐家可是大不如前,只因徐家现在已经拆成了四家,就连他还在肚子里的不知男女的老三都分到了一份家业。
现在换算下来,徐家每年赋税可是要缴三份呐,这放在一般人身上可是顶不住的。
而如今现在他们接收到的信息就是当局要让他们分摊社会压力了。
分,利润空间进一步降低。不分,人头落地。
宋北云可不玩虚的,说处置那是真处置。想要跑,天底下还能有什么地方往外跑呢?
但现在宋北云没有直接开口威胁,恐怕真实原因是还想着能利用他们发展。
但真的要用这个当威胁,恐怕是不成了。因为天底下能够给他大宋当狗的人太多了,不缺这几个做生意的人。
所以思索一圈下来,他们其实也只能硬着头皮抗下这一次的冲击。
他们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官府的政策总是要往那些工人身上倾斜,为什么就不能给工厂商行更多的政策优惠呢?他们难道不希望更多的税收么?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既然上头发动号召了,那就响应呗。
不过这里倒是有人在这里敏锐的发现了商机,因为宋北云给出了那一张表,细看之下太精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