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尽褪,天高地远,瑟瑟的晨风中,铁木城外营垒森森、炊烟袅娜。
北门城头之上,李汗青独自靠坐在垛墙后,遥望着自南门外冲天而起的袅娜炊烟,眉头紧锁,眼神恍惚,神色纠结。
先是一骑当先战北蛮,用一手刀法惊艳了薛涛等人,随后又搞演说、搞葬礼、打绑腿、做雪扒犁……成功地赢得了他们的信任,但,同样也让他们产生了一种依赖心理,于是就有了刚才那一幕。
大人……
龟儿的,这两个字既是荣耀,也是责任呐!
李汗青的嘴角泛起了一丝苦笑,强自一振精神,站起身来。
既然已经当了他们的大人,那就得担起这份责任!
可是,这破城……到底要怎么守啊?
若是攻城,倒可以挖个地道引来铁木河的水,来个水淹铁木城……
龟儿的!
一念及此,李汗青猛地就是一个激灵,连忙转身,望向了城外的铁木河。
茫茫雪原中,铁木河好似一道静卧的匹练,没有一丝生机……河面早已结冰,河岸上也不见北蛮人的踪迹。
或许,北蛮人不会像老子这么歹毒吧!
李汗青暗自松了口气,自嘲地笑了,然后转身就往西面去了。
既然想不出办法,那就先去看看北蛮人有什么动静吧!
铁木城修建得十分仓促,西、南两面并无护城河,东、北两面借着铁木河当屏障,城墙上连马面都没有建。
李汗青沿着城头一路向西,径直走向了西北角的角楼。
角楼建于城头四角,其功效与门楼相似,皆是守城将领观察敌情发号施令的所在,以李汗青如今的身份倒也进得。
“楼车!”
李汗青堪堪走到角楼前便听得楼上一声惊呼响了起来,“狗日的,北蛮人怎么会有楼车?”
随即,西面城头上就变得喧嚣起来,李汗青隐约听得清了一些惊叹声。
“谁说草原蛮子不擅攻城?狗日的,把楼车都整来了……”
“这么快就把楼车装好了,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看来,北蛮也有能工巧匠啊!”
“难怪北面那些城池那么快就被攻破了!”
“怕个卵!”
突然,一声怒喝陡地在角楼上响起,犹如炸雷,“老子们不是还有床弩吗?”
那如炸雷般的怒喝声飘荡开来,顿时就让喧嚣的城头安静了许多。
楼车?床弩?
李汗青并不知道床弩长什么样子,却见过影视剧里的楼车,于是就径直走到了垛墙后,望向了城外北蛮大军的营地,想看看真实的楼车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晨光下,北蛮大军的营地里依旧炊烟袅袅,在那袅娜的炊烟之中,隐约有一个个高大的黑影自那森森的营垒里露出头来,正在不断地加高着,不多时,便已隐约高出了城墙一截,就好像一头头刚苏醒的巨兽从地上爬了起来,正静静地凝视着城头的守军,面目狰狞。
龟儿的,要是被这东西靠近了城墙……
李汗青怔怔地望着那一个个足有两丈多高的巨大楼车,神色阴沉。
“大人也很吃惊吧?”
这时,王东壁走了过来,望了李汗青一眼,声音苦涩,“在黑铁城第一次见到北蛮人的楼车时,卑职也像大人此时这般吃惊……谁能想到草原蛮子竟然也造出了楼车?”
楼车,自古就是攻城的利器,但是北蛮人向来逐水草而居,既无城池,又少有能工巧匠,谁会想到他们突然就造出了楼车?
“确实让人吃惊啊!”
李汗青轻轻地叹了口气,扭头望向了左近一个建在西面城墙外侧的凸出墩台,“那个……床弩真能摧毁楼车吗?”
在那凸出的墩台上安装着一个高大木架,木架上缠满了粗壮的绳索,绳索的一端垂下,连接到了木架下面那个形似木床的器械上……想来那木床般的器械应该就是床弩了。
“这……”
王东壁一怔,轻轻地摇了摇头,“卑职也说不准……黑铁城并无床弩。”
说着,王东壁勉强一笑,“不过,按照兵书上的记载,床弩的确可以用来破坏敌方的楼车。”
大黎已经多年未经战事,想来王东壁以前也没有见过床弩与楼车的碰撞。
“那就好!”
李汗青暗自松了口气,呵呵一笑,“要不然,就只能用火烧了!”
“火攻?”
王东壁一愣,旋即摇头苦笑,“在黑铁城时,将军也曾用过火攻之法,奈何,火箭极易被扑灭,油又无法泼上去……所以,并未奏效。”
“呃……”
李汗青不禁皱起了眉头。
“轒辒车出来了!”
就在此时,王东壁突然神色一凛,“狗日的要进攻了!”
轒辒车……要进攻了?
李汗青一愣,连忙往北蛮大军的阵前望去,就见一辆辆尖顶平地好似小房子一般都车子被推了出来,好似正在布阵。
想来那些小房子一般的车子就是轒辒车了。
很快,一辆辆轒辒车就在北蛮大军阵前一字排开,形成了一堵盾墙,足有百余丈长。
随即,那堵盾墙开始缓缓地移动了起来,慢慢朝城墙根下逼来。
在那堵盾墙之后,六架好似巨兽一般的楼车也开始缓慢地移动了起来,“吱呀呀”的沉闷响声,即使站在城头也能隐约听见。
“啪哒……啪哒……”
楼车之间,一队队北蛮士卒好似蚂蚁一般缓缓跟进,一具具黑黝黝的铁甲在刚刚露出半个头来的朝阳下闪烁着寒光。
“床弩……准备!”
门楼上,一个冷厉的声音陡然响起,随即,各处凸出的墩台上响起了高亢的附和声,“床弩准备……床弩准备……”
那凸出的墩台名曰“马面”,是城头最重要的防御设施之一,每隔五六十步便有一座,正好在弓箭的射程之中,一旦敌军逼近到城墙根下,马面上的弓箭手就可以和垛墙后的弓箭手配合,对城墙根下的敌军形成三面夹击之势。
北面城墙上没有修建马面,所以,李汗青并不清楚这些,只是看到最近的马面上,一队士卒开始在那木架下的床弩旁忙碌了起来。
“吱呀呀吱呀呀……”
伴随着一阵听之令人牙酸的刺耳响声,那木架上垂下的粗壮绳索已被绷得笔直。
“嘎吱……嘎吱……”
就在此时,那排好似盾墙般向前缓缓移动着的轒辒车却齐齐地停了下来,距离城墙大概还有两百步远。
“他们这是……”
李汗青将这当成了一次学习攻城战的机会,所以看得十分认真,见状不禁有些疑惑。
“啪哒……啪哒……”
可是,他话音未落,便见一骑自那轒辒车的缝隙间驶了出来,那马背上的骑士一手举着面白旗,一手举着一个物件,缓缓朝城下驶来,隐约弓着腰驼着背,显得战战兢兢。
举白旗……这是要谈判?
李汗青扭头望向了王东壁,却见王东壁眉头紧蹙,面色阴沉,“狗日的,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好谈?”
“啪哒……啪哒……”
城头上一片寂静,唯有城下隐约飘来的马蹄声响。
“城头上的兄弟们,”
那骑到了五六十步外稍稍一顿,马背上的骑士便抬头冲着城头上高声地叫了起来,却是一口地道的大黎官话,“不要放箭,千万不要放箭……”
“狗日的!”
听得那声音,王东壁胖脸一抖,便咬牙切齿地骂了起来,“贪生怕死的狗东西,竟然投靠了北蛮人!”
左近的将士纷纷咬牙切齿地咒骂开了,城头顿时就变得喧嚣了起来。
“我是颜无亮,”
城下,来人继续扯着嗓子高叫着,“诩卫大将军麾下参军,今奉大将军之命前来……”
“呃……”
闻言,一脸忿忿不平的王东壁突然一滞,脸色惨白。
城头的咒骂声也噶然而止了,众将士纷纷望向了城下那自称“诩卫大将军麾下参军颜无亮”的人。
大将军投降了?
大将军怎么会投降北蛮人?
“休得在此胡言!”
就在此时,一声怒喝在门楼上炸响,“大将军一世英名,岂容你颜无亮这等贪生怕死之徒信口污蔑!”
“不信吗?”
听得那怒骂声,城下来人却是胆气一壮,扬了扬手中高举的那物件,“大将军印信在此,你们大可以吊上城头仔细看看……”
“蔡忠!”
那人话音未落,西北角楼上却突然响起了一声怒喝,“你以为铁木城就没人认识你了吗?”
听得怒喝声响起,李汗青顿时一正,这分明就是张文彬的声音啊。
“张文彬?”
城下那自称“颜无亮”却被张文彬道破身份的蔡忠也是一怔,旋即又变得底气十足了,“张文彬,信不信由你,我蔡忠此来,为的就是不让这城中三千多号兄弟做那枉死鬼……”
说着,蔡忠抬头一扫城头上众将士,“兄弟们,杨煊无道,擅动刀兵,将我大黎数十万将士葬送在这漠北苦寒之地……如此昏庸暴戾之主,真地就值得你们为他抛妻弃子、枉死异乡吗?”
众将士默然,城头一片死寂。
李汗青同样默然无语。
事到如今,死已经不那么可怕了,可是,难道老子真要为那大黎皇帝的一己野心去殉葬吗?
不!
凭什么啊!
老子必须活下去,带着身边的兄弟们活下去!
狗屁的大黎皇帝,老子知道他是谁?老子可曾受过他的恩惠,欠过他的债?
“兄弟们,”
蔡忠见城头众将士一片沉默,顿时精神一振,连忙趁热打铁,“打开城门吧!只要打开了城门,放下武器,你们就可以回家去了,回家去和妻儿父母团聚……”
“狗屁!”
蔡忠话音未落,城头却响起了怒骂声,“打开城门放下武器……等着被北蛮人屠杀吗?”
“对!对……”
众将士纷纷反应了过来,开始破口大骂,“狗日的蔡忠,你在哄小孩子呢?开了城门放下武器……北蛮人还能让我们活着?”
“兄弟们,”
将城头上群情激愤,城下的蔡忠将手中的物件而往怀里一塞,依旧振振有词,“你们信不过我,也该信得过大将军吧?大将军让我前来,就是不愿看着兄弟们枉送性命啊!”
“蔡忠,”
门楼上怒骂声乍响,“你个贪生怕死的鼠辈,事到如今还敢诬蔑大将军!”
“兄弟们,”
蔡忠却对那怒骂声置若罔闻,依旧一脸诚挚地大吼着,“蔡忠言尽于此,兄弟们好自为之!”
说罢,蔡忠一拔马缰,匆匆而去。
门楼上,夏伯言死死地望着蔡忠远去的背影,面沉似水。
北蛮大军阵中,一具高耸的楼车上,李无咎与一个身材肥胖的北蛮将并肩而立,正在遥遥地欣赏着下面的劝降戏码。
“先生……”
见蔡忠打马而回,那肥胖将领神色不虞,“那蔡忠也太无用了!”
“呵呵……”
依旧一袭青衫风度翩翩的李无咎摇头轻笑,“谣言就如那清风,起于青萍之末,却能掀起滔天巨浪……蔡忠的戏份已经够了!”
他本就没指望蔡忠能成功劝降城中的守军,只是希望制造出一个谣言,为那出即将上演的大戏做好铺垫!
“呃……”
那肥胖将领一怔,旋即恍然,“只是……我族儿郎免不得又要流血了!”
“阿古柏,”
李无咎轻轻地摇了摇头,转身往楼梯口走去了,“螳臂焉能当车?”
“呵呵……”
闻言,那肥胖将领爽朗而笑,可那眼中却透着一丝森然,“击鼓、进军……”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急促的战鼓声冲天而起,在旷野里回荡,震人心魄,而城头上的将士们也都行动了起来,却依旧骂声不绝。
西北角楼前,李汗青听得城头的城头的喧嚣声和城外的战鼓声,只觉心底怒气翻腾,突然,“嘭”地一拳就砸在了面前的垛墙之上,顿时就将一块足有头颅般大的灰色石头砸得四分五裂,石屑飞溅。
降必死,战已必死……狗日的老天,你就这么想要老子去死吗?
“大人……”
见状,一旁的王东壁一怔,一张胖脸上泛起了苦笑,“我们都知道你有力气,可是,有力气你也别冲垛墙使啊!兄弟们都还指着这垛墙救命呢!”
周围的将士也都望向了李汗青,满脸震惊。
还有一个捂着被石屑溅到的脸颊,眼神中隐约还有些后怕之色。
“呵呵……”
李汗青回过神来,连忙冲众人讪讪一笑,“这石头也太软了!狗日的,砌城墙的工匠肯定偷工减料了……”
说着,李汗青就俯身去捡那块掉落在脚下的石头,可是,刚刚伸出手去,他就突然愣住了。
见状,众人有些疑惑,却见李汗青连忙捡起那块拳头大的灰色石头仔细一端详,随即,神色一喜,连忙又去摸那些砌在垛墙上的石头,脸上喜色渐盛。
“大人……”
王东壁疑惑地跟了上去。
“看好城头!”
李汗青却回头一望王东壁,就拿起那块石头走向了最近的那堆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