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荀赠给秦楼安的玄鹤锦囊,盛放的并非她所料想的灵丹妙药等救命之物,而是一纸薄薄的泛金信笺,以朱笔书有寥寥一行:若新帝不仁,当可废而立嫡,擢其夫月玦为辅政大臣。
信笺落款处,是秦昊红漆鲜艳的帝王绶印。
秦昊膝下三子皆非中宫皇后所出,只有秦楼安一位公主能称之为嫡。
信中秦昊之意已再明显不过,或者应该说是谢荀的意思。毕竟这封信,是当初谢荀授意秦昊写下的。
月玦将藏纳于锦囊中的帝王密令亮于人前,秦楼安惊诧之余,不禁感叹谢荀的先见之明。
谢荀虽已决定放手天下,然西风由谁主宰沉浮,他却要说了算。
秦夜轩乃平庸之辈,入不了谢荀的眼,并非是他选定之人。谢荀应也早就料到,秦夜轩是西风唯一幸存的皇子,极有可能继承帝位,故而他才留给她一记对付秦夜轩的后手。
谢荀选择的人是她,秦楼安。
或者也可以说是,月玦。
谢荀临行之际,选择以赠送锦囊的方式将她父皇废帝的书信交给她,且叮嘱若有化解不开的难处才将锦囊打开,而不是直言相告让她去废除皇帝,这说明谢荀虽有拱手相赠江山之意,然江山何其重,他并不强求她一定要接下,而是任容她自己做选择。
若她有意,他的锦囊便是助她一臂之力的杀器,若她无意,他的锦囊就只是一个锦囊。
这就是谢荀。
所有尘埃落定之后,他依旧还是那个心明澄澈,霁月光风的谢家荀郎。
可惜即使秦楼安本无意于九五至尊之位,最终也在秦夜轩的步步紧逼之下决定出手反击。
秦楼安端手站在朝龙殿前,望着殿上高高悬挂的烫金大字闪烁着金光。
此时太阳才刚刚升起。
守在殿前的蒙恙走到跟前,对她行礼。
“卑职参见王爷。”
秦楼安看了眼单膝跪在身前的年轻将军,叫他起身。
看着眼前这张成熟刚毅了不少的面庞,秦楼安犹然清楚的记得,当初蒙括惨死时,蒙恙满是悲痛委屈看着她,期许她能帮他找出真凶替他报仇。
也正是因为当初这件事,蒙恙才会在昨日她和秦夜轩之间选择她,在秦夜轩下令金吾卫将她和月玦擒拿之时,突然临阵倒戈。
但其实对于蒙恙以及蒙括,秦楼安一直心有愧疚。虽然她已查清杀害蒙括的凶手是谢荀,可最终她也没能替蒙恙做主,替他手刃雠仇。
“后悔吗,蒙小将军?”
后悔什么?
是将报仇雪恨的期望压在她身上?
还是昨日太庙之上为她拿下亲夜轩?
秦楼安也不知此时她到底问的是哪一件。
蒙恙更是被突如其来的一句问住,愣愣抬头看了眼晨光下微笑着的女子,她身后就是将将升起的太阳,照耀着她头上的凤冠光彩夺目,竟有些让他睁不开眼睛。
依旧是愣愣地,蒙恙快速低下头。
“卑职不悔。”
秦楼安眉梢笑意愈浓,没有对蒙恙的回答说满意或是不满意,绕过他走进重重包围的朝龙殿。
直到沉重的殿门关上,不轻不重得响了一声,蒙恙才回过神抬起头,前后左右一看,却早已不见那个似要比太阳还耀眼的女子,好像刚才他看到听到的,都是在梦里一样。
“后悔吗?”
蒙恙慢慢地喃喃一声,看了眼再度关上的殿门,忽而又淡淡一笑:“不悔”
此时朝龙殿里,秦夜轩依旧端坐在正上首的龙椅上,腰背挺得笔直,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映在他半边脸上,另一半却埋在阴影里。
在秦楼安进来之前,空旷的大殿只有秦夜轩一人,侍奉在他左右的盛福,已与张襄假白苧一同被打入天牢。
如今,秦夜轩是被囚禁的帝王。
“你来了。”
不过短短半日,秦夜轩的声音已变得有些沧桑,不必抬眼去看,他就已知来者是谁。毕竟如今能自由出入朝龙殿看望他的,也就只有秦楼安一人。
站在大殿中央,秦楼按静静看着龙椅上的人。
良久,秦夜轩听她沉默不语,微微抬起眼皮看她一眼:“怎么,是在想如何处置我这个做兄长的吗?”秦夜轩低低生笑:“成王败寇,我计不如人沦落至此,是斩首凌迟还是开膛破肚,都随你。”
“你错了,我并没有在想这些,你的命我说了不算,月玦曾言要亲自杀了你替杨暄报仇。”
秦楼安向前走近几步,看清秦夜轩半明半昧的脸:“我是在想,为何你一定要除掉我?”
虽然如今这个问题已经问之无益,可她实在想不明白,她到底是做了什么,让秦夜轩觉得她威胁到了他的帝位。
一开始被封为摄政王,她心甘情愿当个摆设,可他那时就已经在为她准备的马车里下毒,那令人昏昏欲睡的熏香就是他藏下的杀机。
若是她不曾察觉,只怕已经中招。
月玦定也料到,秦夜轩不会容忍她站在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高位,一定会想方设法在她上朝下朝的路上暗害她,所以才会日日陪同她在皇宫王府之间来回奔波。
如此还不够,她本以为秦夜轩前段时间暂且收敛,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等她露出破绽,可没想到她自认为的相安无事,竟然是月玦扮作雪子耽折返西风后,日夜颠倒守在她院子里,不知替她挡去了多少明枪暗箭的袭击。天亮之后,他还要回房替她批看奏折。
月玦虽然已经摆脱了恨无绝,但十多年的剧毒折磨远非一朝一夕可完全恢复,那段时间他的身体,几乎每日都在崩垮的边缘。
时至秦夜轩命她为他选妃,他和张襄为她设下的最大罗网才真正铺开。不同于以往派人暗中刺杀却屡屡失败,这次他们要光明正大一举除掉她。
“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除掉我?”
秦楼安直视秦夜轩再次问道。
“难道你当真觉得,我会稀罕再拿会让给你的皇位?”
她的心愿说出来,其实很没出息,却但是最真实的想法,那不过就是跟着月玦回东景,去属于他的天地之中。
“你不稀罕皇位,难道月玦也不稀罕吗?”
对视了良久,秦夜轩微微冷笑开口:“暻姳,事到如今你也不必不敢承认,若是西风的天下当真交到你手上,你敢说日后不会被月玦据为己有?我西风百年帝业,又怎可轻易沦落他姓之手?!”
“可你有没有想过,若非月玦从中相助,如今西风的天下,不是姓代,就是姓萧?你又可曾想过,月玦若真心想要这片江山,凭他之能又何必通过我的手去谋取?”
他也一定不会想到,秦昊临行之前,曾对月玦有言,若秦夜轩不仁,他可取而代之。
此事连秦楼安都不知道,月玦并没有告诉她。
秦夜轩沉默了一会,才道:“那又如何?月玦既然自己想要西风的天下,自然就会对付代衡和萧昱。他虽有手段自己夺取江山,可谁不知道若是如此他就是个篡西风的贼?你又怎么可能心安理得名正言顺的嫁给一个篡国贼呢?难道就不怕全天下人耻笑唾骂吗?”
“他是江山美人都想要!”
秦夜轩暴吼着啪的一声拍案而起,西风的江山月玦想要,西风的美人月玦也想要,他分明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废太子,凭什么配拥有这些?
“他想要又如何?他光明正大去争取有何不对?反观你又做了什么?为了活命竟然不顾手足之情,为了皇位竟然逼宫自己的亲生父皇,成为九五至尊之后还不罢手,竟还要赶尽杀绝除掉我?当初你被萧昱所擒,是谁在祈雨台前救下你?”
“够了!”
秦夜轩眼一瞪,大声咆哮:“事到如今不要再说这些没用的,告诉朕,朕此次为何会败?那个该死的如实招来丸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何假白苧吃了后会说实话?!”
见秦夜轩丝毫没有悔意,秦楼安看他的眼神也渐渐冷淡下去,就像看一个彻彻底底的仇人,没有半点血脉亲缘。
“你真蠢,真自以为是,世间怎会有如实招来丸这种逆天存在的药?那不过是一颗哄小孩子的糖丸罢了。”
秦夜轩死死瞪着秦楼安,不敢相信。
秦楼安此时也有耐心让他知道,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到底败在哪里。
“假白苧是假白苧没错,只是昨日大殿上的人已经不是你们安排的假白苧,而是我安排的。所以在她吃下所谓的如实招来丸后,才会疯了一样吐露真言,让你和张襄两相猜忌,互相撕咬一嘴毛。”
“假白苧是你的人?”
秦夜轩紧蹙着眉慢慢的想,眼珠间或一轮,若是他们安排的假白苧再被秦楼安换掉,那昨天所有不按他预料发生的事,好像都解释的通了
秦夜轩一下颓坐在龙椅上。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真白苧已经被换掉的?”
“瑶华宫选秀那日。”
“太子殿下你怎么才来救人家啊?天牢里好黑,人家好怕怕啊”
牢房门一打开,扮作白苧的楚妖就往月玦怀里扑,却被不着痕迹的躲过,气得他嘟嘴直抱怨。
“人家这次可是立了大功,殿下你就不奖励人家一下嘛?还以为你前几天突然到红粉巷找人家,是要带人家回家呢,谁想到竟然是让我下大狱!”
“用你本声说话。”
月玦淡淡的一句丢过来,楚妖还想再撒娇来着,最后只无奈的哦了一声。
“这下你可以回东景了,收拾一下,明日便动身。”
楚妖闻言拉着的脸顿时又挂上笑容,可一想又不对:“太子不和我一起回去?如今秦夜轩已经要完蛋了,太子妃自己就能解决接下来的事,太子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楚妖说着一拍大腿,指着月玦你你你了一长串。
“太子你不会是乐不思蜀,想留在西风当皇夫,不想回东景了吧?要真是这样,看我不替你父皇教训你!”
月玦看了眼撸胳膊挽袖子的楚妖,往后退了一步:“还是让你继续呆在牢里好。”
“什么?”
看月玦正要锁牢门,楚妖才突然意识到他们刚才是在牢门口里说话,他还没出去呢!
“殿下!殿下!殿下我知错了!”
“放我出去啊!”
“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