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帆城,东城门。
深夜。
掺杂着水汽的薄雾弥漫在狭窄的小巷中,隐约间还能闻到食物腐烂混杂着淡淡鱼腥的味道,挥之不去的浸透在冰冷刺骨的水露间。
外来的小商贩,农场主,富有的殖民者,准备金盆洗手的佣兵希望在这座城市拥有一席之地却又不太舍得花钱的外地人,都会将这里当做首选,令附近成为仅次于市中心和港口外最繁华的地段。
当然,那是曾经。
经历过第二次叛乱之后,市中心大片区域被某位精灵少女夷为平地,大片大片的社区和集市先是被乱兵抢掠,之后又一个街道一个街道在战火中化作火海成百上千流离失所的难民涌入尚且完好的东城门区域。
无数的棚户和流民,迅速将这片原本繁华宜人的社区变成了巨大的垃圾堆。
对此束手无策的路易也只能加快城市的重建速度严冬已经开始临近,如果不能在十月之前让大多数扬帆城民众住进可以取暖的房屋并且攒下足够多的燃料,一场暴雪带来的威胁甚至要超过本土的远征军。
扶了扶头上的鸭舌帽,一身灰色长袖风衣的安森叼着迷雾烟斗,双手低头匆匆向前赶路,像个急着找地方住下的旅客,又或者四处寻觅酒馆的醉汉。
类似装扮在眼下的东城门社区很常见,除了嘴角的烟斗和脚上一看就非常保暖的靴子引来些许觊觎,并未招惹到太多人的目光。
穿梭在迷宫似的棚户区和狭窄街巷间,顺着记忆中瑞铂主教的指引,很快就找到了那座小教堂。
和周围相比,这座有着交叠三圆环标志的建筑显得毫不起眼,很容易被当成装修稍微略好一点的民宅被忽略掉普通人即便发现了这其实是座教堂,恐怕也很难生出进去祷告的想法。
扫了眼被破坏闩锁,安森没有犹豫直接用脚踢开院外的铁门,径直走进了小教堂。
虽然从外面看上去分外不起眼,内里倒是相当精致:宽敞的祷告室足以容纳十几到十人,地毯从入口一直延伸到了所有走廊,每隔十步就能看见一盏黄铜壁灯。
比自己在博莱曼大街租的公寓强太多了安森在心底嘟囔了一句。
顺着漆黑的走廊漫无目的向教堂内走去,他在一扇半开的门前停下了脚步,借着烟斗忽闪忽灭的火光向内望去:摆放整齐的书架,凌乱堆在书桌两侧和墙角的报纸,倒在门前的扶手椅,横躺在地上的煤油灯
以及坐在书桌后,同样正从门缝窥望着自己的身影。
安森的瞳孔骤缩了下。
这倒不是因为对方像亡灵似的坐在那儿一声不吭盯着自己,纯粹是对方的长相,莫名得让他觉得有点儿像
“克罗格贝尔纳,对吧?”
费尔克雷西嘴角微微上扬,同样在打量着门外的安森:“您不是第一个露出这种表情的所有活过那场屠杀并且忠于克雷西家族的人,都说我和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每次想到这个,我就觉得号称绝对公正的秩序之环,或许也是很有幽默感的存在您以为呢?”
“我以为?一个货真价实的旧神派,在这里跟我讨论秩序之环有没有人性?”
望着那个双脚翘在书桌上的身影,挑了挑眉毛的安森表情玩味:“幽默感居然敢在这种时候出现在扬帆城,我倒是觉得你挺有幽默感的。”
“你是觉得路易会顾及亲情不对你动手,还是伊瑟尔精灵女王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存在?”
面对安森的冷嘲热讽,费尔克雷西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轻轻转动起了眼珠: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我们两人第二次见”
“第一次!”
没等他说完,安森直接抢断道:“严格来说,金矿那回你我是背对着的,并没有见面。”
“那就是第一次了。”费尔笑容依旧:“才是头回见面,居然就这么关心我的生命安全,真是令在下感激涕零。”
“但是很可惜,相较于逃走,对我而言待在扬帆城内反倒更加安全如果我敢靠近任何一个城门或码头,那位精灵女王都会连同周围一起炸上天去的。”
“不过女王陛下貌似并不想让路易知道我的存在,更倾向于低调的软禁我们才能有幸再次相遇,将彼此亲密无间的合作继续下去。”
借着烟斗的火光,安森看到了他嘴角自嘲的笑。
“合作?”安森冷哼一声:
“你指的难道是风暴师不计代价将伯纳德的军队引出扬帆城,好方便让你们无信骑士团夺取扬帆城?”
“喀嚓。”
黑暗中响起了清脆的扳机声,安森的右手变戏法似的多出了一支“匕首”左轮。
费尔克雷西瞳孔骤缩。
“当然不是!”
不等安森继续开口,他立刻讨好的笑道:“为您夺取大魔法书是无信骑士团的首要目标,这一点从未变化!无论您信或者不信,我们的确努力了。”
“但形势总比人强。”费尔无奈的双手一摊,笑容也变成了苦笑:
“情况您也看到了,我们根本不是那位精灵女王的对手哪怕明知道大魔法书拓本就在路易贝尔纳身上,也只能是望洋兴叹。”
“不过现在您和他已经是盟友了,所以如果您直接向他索要这份珍贵的历史百科文献,我相信一贯仁慈慷慨的贝尔纳家族继承人,是绝对不会拒”
“少废话。”
安森再次冷漠的打断道:“你敢把艾德勒文特的死告诉了瑞铂主教,就一定有非常好的理由让我不对你动手。”
“否则用不着精灵女王陛下,城内邦联和风暴师的两万大军都非常乐意把你,还有你那帮小伙伴儿们统统挫骨扬灰!”
“我对此深信不疑!”
费尔的嘴角高高扬起,几乎要咧到耳朵根的程度。
他迅速放下桌上的双脚,在书桌后坐直了身体,带着严肃的表情一字一句道:“首先,这件事虽然是我说的,但具体情况我也并不清楚发现这件事真相的是无信骑士团的首领,伊恩克莱门斯。”
“如果您还有印象的话,应该就记得我派他留守白鲸港,并按照您的要求不准其离开殖民地半步因此整件事的情报,我是以类似书信的方式知晓的。”
“类似?”
安森将地上的扶手椅踢正,带着意味深长的表情缓缓落座。
“克雷西家族是个历史悠久的家族,掌握着某些外人所没有的秘密技术我暂时只能透露这么多。”费尔抚胸颔首,表示歉意:
“至于为什么要将这件事告诉瑞铂主教,除了借他之口将您请来之外,更重要的就是这件事的重要性,也的确已经到了需要被重视起来的地步。”
“我知道在您来看这一定是我别有用心,或者夸大其词但事实的确如此,整个新世界的殖民地都已站在悬崖之上,危险和我们之间的距离远比我们想象的要更近。”
“在白鲸港,您曾经利用殖民者和土著民之间矛盾,消灭了反对卢恩家族和风暴师的敌人但实际上对于那些兽奴们,您的态度其实一直都是非常宽容的。”费尔克雷西沉声道:
“但也正因为宽容,我相信您肯定也遇到过类似这种情况为了不泄露秘密,那些平日温顺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兽奴,会宁可撞碎自己的脑袋。”
“而另外一些,则会将被施法者强迫植入身体的邪神之卵视为无上的荣耀,任由失控的力量侵占自己的身体,变成近乎不死的怪物。”
“与我们这些旧神派相比,他们更像是类似对秩序之环信仰坚定的狂信徒平时可以卑躬屈膝,比最温顺的牲畜还要更听话可只要涉及到三真神,安息之土”
“我认为哪怕用无畏这个词,都不足以形容他们的献身精神。”
费尔克雷西的话语中夹杂着几分感慨。
“你还打算废话到什么时候?”
完全感受不到他话语中深意的安森冷冷道,举起的枪口已经准备将“不耐烦”这个单词直接打穿眼前这个混蛋的脑门。
“为什么他们一定要杀死艾德勒文特爵士?”望着黑洞洞的枪口,费尔淡然的反问道:
“安息之土的旧神派与这位可怜的先生无冤无仇,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来到新世界而且还是俘虏的身份,土著民旧神派甚至都不应该认识他。”
“如果一定要用某人的死来恐吓白鲸港的殖民者,威廉塞西尔爵士,波丽娜弗雷小姐,甚至是恕我失礼,塔莉娅卢恩小姐以及您,还有诸位风暴师的军官们,难道不是更好的人选?”
“伊恩克莱门斯,我最信任的无信骑士团首领给出了一个让人毛骨悚然,但却非常有可能的答案。”费尔的表情逐渐玩味:
“那就是土著民旧神派,对我们并非一无所知否则的话,无法解释他们为什么会利用帝国与克洛维之间的矛盾。”
“如果真是这样,他们就应该把艾德勒文特的尸体挂在白鲸港的港口,而不是藏在船舱里。”安森冷冷道。
虽然他其实是赞成对方观点的,但单纯的出于对这个明显别有用心盟友的不信任,安森也要为了反对而言反对。
“我说了,这也仅仅是其中一种可能。”
费尔不以为意,狡黠一笑:“而这种可能也为我们与您之间,提供了重新合作的机会。”
“为了取得对自由邦联或者说整个新世界殖民地的通知,做好迎接帝国反扑的准备,您需要一个较为稳定,和平的大环境即便兽奴或者土著民旧神派掀起暴乱,也要将影响范围即将限制在不会影响大多数人的区域内。”
“要做到这一点,除了足以和施法者对抗的力量,您还需要充分的情报,能够在敌人行动之前将其扼杀在萌芽状态,或者用最小的代价,将其连根拔起。”费尔双手一摊,掌心缓缓托举:
“力量,情报无信骑士团兼而有之。”
安森不屑的轻哼了声。
“没错整个无信骑士团就算全加起来,也不及某位精灵女王的一根手指。”费尔完全不以为意:
“但要铲除新世界的旧神派,光有绝对实力是不够的何况对方也并非没有可怕的顶尖战力存在。”
费尔故意顿了下,目光灼灼的望向安森:“我听说在您抵达白鲸港时,曾经撞上了罕见的大风暴幽渊之主的力量,想必已经有所领会。”
“另外,无信骑士团虽然并非什么规模庞大的组织,但在新世界也已立足百年之久,势力遍布十三处大型殖民地,甚至许多小聚落的各个角落,能够为您提供关于新世界旧神派最及时的新消息。”费尔拿起桌上的一封报纸:
“通过某些渠道,我知道您和真理会有所联系,甚至通过他们拿到了许多重要情报您可以猜猜看,他们手里的消息网,又是从谁那里借来的?”
安森一声不吭,静静地看着他表演。
“所以”
费尔抿了抿嘴角,自说自话半天让他多少有点儿尴尬:
“不知道鄙人和无信骑士团,是否还有继续为尊贵的守备军团总司令效劳的机会?”
迎着他那怯生生的目光,似笑非笑的安森又停顿了许久,然后缓缓竖起了右手的食指:
“一件。”
“一件”费尔抽动了下喉咙,双眼瞪大:
“什么?”
“情报。”安森站起身,俯视着趴在桌上的他:“告诉我一件有用的情报,就相信你。”
“否则我现在就开枪,把周围正在巡逻的士兵统统吸引到这边来你就等着引起骚动,被芙莱娅一世陛下炸上天吧!”
很显然,这是个没得选的选择题。
于是费尔果断给出了答案:“扬帆城西北方向,越过茂密的森林,有一座规模不到两百人的小型村镇。”
“土著民旧神派控制了那里,用来监视扬帆城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