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有七大绝地不存于现世,世间生灵亿万,阳错阴差之际会有一两位跌入界域,误入绝地之中。
极寒冰狱,便是其中之一。
沈游仰躺在冰雪大地之上,浑身凝结满了冰花,眉目发梢已经变回了黑色,左眼的梅花也已尽数凋零。
寒入骨髓的寒冷令他意识模糊,身体前所未有的疲惫。
这种情形之下,就连睁开眼睛,都是一种奢望。
他能听见耳边呼呼的风声,能觉察到雪花落到脸上的触感。
但身子的极度疲乏与冰冷让他打不起半点精神,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就这样睡过去。
但他不敢睡去。
虽然周围很冷,虽然睁不开眼,但他感觉到有一些淡淡的温热正贴在他的胸膛上,那是一个人的重量。
不能睡过去……
不能……
沈游艰难地一点点睁开了眼,刹那间刺破黑暗的,是一缕极其耀目的白。
待双目逐渐适应后,他终于完全睁开了眼睛。
银白之色覆满大地,天地连成了一线,模糊了上下左右,消弭了天地边界,一片白茫茫之中,只有两个人影靠在一起,如同烙印在了雪地中。
仿佛开在静谧死寂中的两朵细碎的花。
沈游艰难地微微转动着头,向身旁看去,模糊的风雪之中,一张清冷美丽的脸颊,透着雪一般的纯白。
她的唇间随着呼吸透露出淡淡的芬芳,还有几丝意乱神迷的白雾,剩下的,只有无尽的冰寒。
还好,她还活着。
沈游见海棠双眼紧闭,但呼吸还在,左手虽齐腕而断,但血已经不流了,一时半会儿,该是死不了的。
“昆仑……昆仑。”
沈游呼唤着住在眉心的人,然而这次,昆仑没有回应。
也许,制住梅可久消耗了昆仑太多法力,他已经陷入了沉睡。
也许那二人现在还在争斗之中,没有分出胜负。
一切都未可知。
沈游艰难地坐直了身子,顺便把海棠扶正,扭头向四周看去,只能看见漫天的风雪,根本就分不清上下左右,东西南北。
绝地,极寒冰狱。
昆仑之前简单地说起过这里。
无论凡人,还是真境修行者,面对的寒意都是一样的。
这股寒意不仅来自风雪,还有内心。
沈游不得不随时提醒自己不要睡过去,同时,他用尽全力站了起来,将海棠背在了身后。
他迎着风雪,朝着前方看去。
七大绝地的传说能够流传开来,至少能说明曾经有人无意中跌入过七大绝地,然后活着离开了。
既然有人能做到,那就还有生路。
沈游仰头看了一眼阴沉飘雪的天空,背着海棠缓缓朝前走去。
……
“唔……”
冰天雪地的一片雪白中,只留下了一串脚印,一直朝前延伸。
沈游隐隐听到耳边出现了一声轻微的呻吟,但他没有停下脚步。
太冷了,太累了……如果就此停下,也许他就不会想再次启程了。
这时,背上的海棠慢慢睁开了眼睛,眼中的茫然渐渐被清醒取代。
除了一片死寂的白色外,唯一存在着暖意的活物,只有眼前这个人的肩膀。
他没有回头,但也没有放下她。
只是声音沙哑地传来:“海棠姑娘,你醒了。”
海棠张了张嘴,第一时间竟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待恢复一阵后,她才说到:“嗯……”
“沈公子,这里是何处?”
“极寒冰狱。”
“七大绝地之一?”海棠缓缓睁大了眼睛。
“嗯。”
“沈公子,你知道出路?”
“不知道……”
“那……”
海棠的话还没问出口,沈游忽然一个趔趄,猛然栽倒在了雪地之中,没了声息。
海棠重重地压在他身上,心中罕见地一慌,强撑着坐直起来,想去拉沈游,然而刚接触到他身子的时候,海棠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好冰……
她努力用仅剩的右手将沈游拉起来,枕在了自己腿上。
几乎枯竭的法力再次涌现,海棠面色一白,几缕微弱的法力渡入了沈游的体内。
法力一进入沈游体内,海棠便是一惊。
他的身体为何这么虚弱?
完全没有法力运行的痕迹,更没有炼体的迹象,这副身体根本就是凡人!
他到底……是什么人……
海棠神情恍惚地看着沈游,沈游紧紧地闭着眼,眉头深锁。
他在想些什么?
海棠忽然有些好奇,她从未在沈游的脸上,看到过这种神情。
在她眼里,这位神秘的沈公子一直有一种疏离之感,与人,与物,甚至是……与整个世界。
他虽然有在掩饰,但海棠能看到他的格格不入,他就像一条自深海来到陆上的鱼。
难言的孤寂始终缠在他身上,无关风月。
他到底……是谁?
海棠静静地坐在地上,茫然地看向远方。
这莽莽雪原,根本就瞧不见尽头。
自己也好,他也好,都会死在这里吧?
这时,海棠的耳边,忽然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姑娘……”
海棠怔怔地看向沈游眉心,惊疑不定:“你是……”
“我是谁不重要,姑娘……要想走出极寒冰狱,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海棠问到。
“融冰寒彻骨,唯心火不灭……若要走出极寒冰狱,只能以血化雪,指引前路……”
男声停了片刻,接着说道:“指尖血尽,便用眉间血,眉间血凝,便用心头血……只怕……姑娘坚持不到尽头,就倒在路上……”
海棠看着沈游,尝试着运起法力,但她体内的法力已经完全干涸,再难调出半点。
海棠抬起头,闭上了眼睛……
风雪没变大,但感觉起来却更凌厉了一些。
这时,她忽然想到了很多。
想到师父说,自己有一段夙世因缘未了,仙道难成,她便用潜入琅琊镜阁,盗取了悬天镜,找寻那个人的前世。
一切都算顺利,但她心中总是有一些疑问。
为何前尘未了仙道难成?
自己明明心无旁骛。
若是夙世因缘,也该暗合天道,为何又要让我来斩?
想来想去,总有一些不痛快的地方。
海棠心中很不爽利。
她心向剑道,剑为心之刃,想不明白的事多了,剑就不利了。
但眼下的事,她却能想明白。
海棠低下头,再次睁开了眼睛。
看着眉头紧锁的沈游,她想到的,却是他拉着自己那一幕。
他本来可以放手的。
但他没有。
那这一次,该自己不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