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祝来信,主要说的是他将留在福建过年、将年后带着妻儿北上,请李子坚给他找一处房舍得事。这事不用李子坚亲自出马,管家出手,以高于市场行情两成的价格,买下李家西邻居的宅子。那宅子五间四进,带跨院无花园,比李家小了一半不止,但足够闽祝夫妻住的。
买下后,傅振羽亲自带人收拾了一番,回来花了三天,画了一张简图,送到福建。闽祝那里又回了信,没有感谢,只有欢喜之意。随着信,还有四只精巧的船模,可拆卸组装那种。这是把顾咏言长子福哥,算在了内。这个礼物一出,所有孩子便开始盼着闽祝“回”来了。
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钟山书院的夫子学院开课在即,有那消息灵通的,比如苏州冉家、金陵陈家、无锡顾家等等,便使人过来询问招生的条件,显然都想一部分人过来。
傅振羽一一回绝,同时介绍了自己的书院,并声明,若还有需要,可在九月初一之前将孩子送来,算是给夫子学院做了个广告。冉家收到回信,冉九老爷和妻子商议:“别说,冉家族学的确需要夫子。此事,我要不要和大堂兄提一提?”
“不是什么打紧的事,说一嘴便是了。”九太太不怎么走心地回答。
冉九老爷微怒,道:“你这妇人在想什么啊!傅丫头可是只要秀才的,除了三侄儿,冉家通共就剩俩秀才了,除了我们家老大,就剩长房的嫡子了,你舍得让儿子去做夫子?”
在冉墨云中进士后,便是冉家不出手,已经搭上南湖书院和李子坚的他,找个位置不错的地方待着,一点难度都没有。为了让儿子和家族亲近,长房大老爷终于安耐不住了,不顾岳家反对,利用自己的人脉为冉墨云谋了滦平知县。
这迟来的家族之爱,冉墨云接受得十分坦然。便是他不接受家族的助力,将来他也得帮着家族的。冉墨云受了滦平知县后,给李子坚和傅振羽送了重礼,这几年也一直保持着节礼来往,没断了这层关系。
而长房嫡出的二爷,这几年总算中了秀才。可大老爷是绝望了,改去培养已经十岁的孙子了。唯一没有放弃冉二爷的,只有大太太。大太太是无论如何不会让唯一的儿子,只做族学的夫子。
至于冉九老爷的长子嘛,那更不可能了。
九太太拍案而起,道:“冉家内外八房,不知多少子弟,合族就这么两个秀才。你们自己不争气,吼我有用么?我在想什么?当然是想你儿子们的事啊!”
“他们不是都挺乖的吗?”冉九老爷疑惑。
冉家三子皆是嫡出,虽说不算特别成才,但也不糟糕啊。
老大二十岁上才取得秀才功名,虽然不大聪慧,但胜在敦厚,身为长兄这性子还是很好的自幼定下的亲事,三年前已把媳妇娶了进来,如今冉九老爷已经一个孙子在怀的人了,对长子的种种表现,他是极满意的。
老二、老三,一个十七,一个十五,都很听话。将来慢慢中个秀才,娶媳妇,再弄个举人,也就是了。
九太太听了夫婿的问话,气不打一处来,因道:“老大媳妇怂恿老大,要把表妹许给老二。我们还没死呢,老大媳妇这手伸得够长!老二那也是个憨的,傻傻地就被人家给相了!老三那里,哎”
“三儿的功课很好啊,他怎么了?”
“他精过头了!做好了功课,私下和莫家小子一起在练武,已经练了两年了!我们两个都是死的,竟一无所知!”一想起这事,九太太就一肚子的气。
冉家的大儿媳妇姓莫。
也就是说,冉家三个儿子,如今都和莫家的人亲近,这让更年期的九太太如何能忍?说起来,这也是冉莫氏这次动作太大,叫婆婆抓住了尾巴随后抓住一系列的事,坑了两个小叔子。
听了事情的缘由,冉九老爷没有妻子那么大的反应。在他看来,次子果真和莫家的表姑娘合适,亲上加亲,定下也无妨至于老三那里,练武强身健体,只要不从军,倒也不是什么事。
同一件事,夫妻两个完全不同的态度,一个觉得对方想太多,另一个觉得对方不上心,拌上了几句。
约莫一盏茶后,冉九爷揣着傅振羽给的信,甩袖去了长房。
然后,被大老爷气得更很。
长房,冉家大老爷先是一口否绝了送秀才到钟山书院的事,又提了另一件:“那傅家的儿子,我若没记错,也有十四五了吧?”
“嗯,十五了,而今已过县试和府试,就得院试了。”冉九老爷一直和傅山长通知信,这事也是第一时间就知道的。
冉大老爷便道:“你五侄女今年十四了,相貌你是知道的”
冉九老爷不客气地打断堂兄,冷冷提醒他:“大哥,五侄女是庶女。”
而傅振商是嫡出。
冉大老爷却一脸自信:“冉家是苏州名门,他傅家有什么?”
“傅家还没什么?我那傅兄弟如今已是进士,只是未出仕罢了门下弟子进士、举子也不是一个两个。再者,人家傅家还有个好女婿。傅振商可是南京国子监祭酒的妻弟!”冉九爷为好友声辩。
“不就是李家吗?李家已经不是李阁老在的时候了,我们冉家可是苏州名门,九弟切莫妄自菲薄。”冉家大老爷漫不经心地说道。
冉大老爷此事的态度,大抵就是方才冉九老爷在家时的模样。
易地而处,冉九老爷就是暴怒的九太太。听了这话,九老爷拔高了音量:“什么?我忘记菲薄?是大哥不要自欺欺人才对!冉家也不是大伯祖在的时候了。除了墨云侄儿这一个同进士,满门就没第二个进士,冉家拿什么称作名门?”
冉大老爷没想到九堂弟不仅不帮着做媒,还这样贬低冉家、抬高傅家,兄弟两个吵作一团,不欢而散。
冉九老爷回去就和傅山长写信,倾诉自己的不易。
金陵,八月二十七这日,手持兖州知府书信的房家管事,领着二十人,前来钟山书院报道。信中,房知府表示了对李子坚、周靖等人的感谢后,点名这二十人是从兖州十县选出来的。希望这些人学成之后,能培养出更多的人才。
除了人,兖州知府还额外从公账上支了二百两银子,为这二十人付一部分学杂,并允诺,以后每年都会给二百两。
傅振羽不缺这二百两银子,但是房知府的意思,摆明是半公半私。
不过,这倒是一个思路。若汝宁知府不换人的话,汝宁府也可以这么操作。只可惜,章知府在任十余年,政绩又很突出,今年年终述职过后,是必定要上调的。
和房知府合作吗?
嗯,不太好啊。彼此的信任度还差了那么一层,因为即使周靖,和房知府也不过是同科。唯一亲近的,也就是互相帮了彼此一件事。
晚上,傅振羽和李子坚说了这事。
李子坚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有效,方式和途径并没那么重要。再者,这事需要的也不是信任,关系足够就行。眼下名额未满,把人收了后,这关系以后不就有了吗?”
有道理是有道理,傅振羽因和房知府没见过,就是心里不踏实。
次日,沈明阳来交作业时,见师父眉头打结。便是知道自己能帮的有限,还是关心地问了句:“师父遇到什么烦心事,还是先生不能解决的?”
一句话逗乐了傅振羽。
“合着在你眼里,先生比我还厉害?”傅振羽挑事。
沈明阳笑而不语。
意思很直白,这不是明白的事吗?
气得傅振羽顺手拿着轻飘飘的卷宗,拍了沈明阳的脑袋一下。这一拍,她想起个事,便问沈明阳:“你和房晖关系还不错,可听他提过他的父亲?”
“有,但是不算多,师父忧心的,是房家的事?”沈明阳猜测着,旋即把自己听到的房知府的话,都说了出来。
傅振羽仔细听了半晌,听来听去,都是为人父的一些事。从房晖的角度来看,也只能看到这些。一声叹息过后,傅振羽道:“算了,就这样吧,反正人我还是要收的。”
沈明阳大为不解,问:“什么人?”
钟山书院是做什么的,沈明阳是知道的。听说房知府送来了一批未来的夫子,将来要管用,不走傅振羽和钱文举所建立的私学时,沈明阳依旧不解:“师父是要培养夫子的,将来从哪里教书,有差吗?”
当然有啊!
一个人能教的弟子有限,一百个、一千个,可就是无限循环了。将来从私学出来的学子,那是可以和钟山书院挂上勾的若是投入官学,那就是官家的事了。教师最终成为官家,傅振羽是没意见的。眼下来说,她也好,李子坚也罢,都需要更多的“子弟”来支持。
是以,有差。
这也是人际关系的一课,傅振羽没有隐瞒,细细和沈明阳说了,最后道:“我们和房知府那边的关系,还是有点薄弱,这样贸贸然的,不够妥当。”
沈明阳就问傅振羽:“大人是不是都会这么想?那房知府这样做,是不是就唐突了?”
“对哦。”傅振羽面露恍然,笑道,“你小子可以啊,举一反三做的不错。”
被表扬的沈明阳羞涩一笑,道:“我是知道了点事,才有这个猜测。我觉得吧,房知府是要和师父交好,才这么唐突的。”
“怎么说?”
“房大哥,对赵姑娘很特别。”沈明阳说着自己的观察。
傅振羽立即来了兴趣,笑呵呵地问:“哦?几时的事?你确定吗?你自己还什么都不懂呢,怎知道的?”
沈明阳哭笑不得。
早知道这事和他师父说了是这样的效果,他们早就说了。无奈一笑,沈明阳道:“师父慢些说,让我一个一个回答吧?”
沈明阳就把他和房晖在高淳务农时,房晖几次和赵姑娘的往来说了,最后信誓旦旦地保证:“房大哥每次都带着我的,他和欢欢姐没有私下见面的时候。我不想去的,但房大哥说会影响欢欢姐的名声,我就只好跟着了。”
也就是说,房晖在有限的能力内,尽力去追求了。追求的同时,还努力维护着赵欢欢的闺誉。整体来说,是个不错的孩子。
傅振羽才做判定,沈明阳那里继续道:“我知道不是我自己看出来的,是房大哥和我说的。他说,如果他中举,就试着和房知府提欢欢姐的事。”
傅振羽恍然大悟。
房晖应该是和房知府也约定了,不过,这总要确认过才能放心。以及,从这个角度上来思考问题,房知府这般让人为难的动作,没准是卖好,为这门亲事添砖加瓦。
因为,赵麟和房晖同龄,却已是两榜进士,做了两年多知县的人房晖,刚中举。
当李子坚听说这事后,更加肯定了傅振羽的猜测,因道:“听闻的,你安心准备明日的开学典礼便是,剩下的,等待就好。”
习惯掌握事情主动性的李子坚都这么说了,傅振羽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眼下周靖主负责夫子书院的事,不可能亲去兖州确认这件事。
九月初一,夫子学院如期召开。
这一次,没用李子坚,周靖这个翰林出身的人,分量便已足够。百余名秀才,一听是两榜进士教他们,顿时沸腾了!还有人暗戳戳地打听周靖不做官,单做夫子的原因。最后归根于,真爱。
周靖自我介绍过后,又介绍了自己的两名助手,都是举子。这二人是周靖自己的人,傅振羽付了“夫子”的工钱,其他的,便由周靖自己来承担。最后的最后,周靖道:“现在,给你们介绍下山长。”
傅振羽穿着改良版的女儒士服,从幕后走出。
“我姓傅,夫家李姓,是你们的山长。傅山长或是李夫人,随你们喜欢,怎么称呼都行。今天你们是秀才,三年后,当你们通过考核后,将成为教师。我向你们保证,在不远的奖励啊,教师将成为神圣的职业。职业是什么呢?职业就是,做官的是一种职业,行医的也是职业”
脱稿演讲的傅振羽,从性别到言行,粉碎着百余名秀才的三观,也在给所有人筑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