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北凌不管不顾,还是絮絮叨叨地说着:“孟鸟说,她还想再见你一面。”
这三十三重天上之上,久无战事。
苏北凌倒是越来越清闲了,什么破事都在管。
孟鸟想见她,她却是不愿再见孟鸟的。
这天上地下,少了一个青丘,都不算什么。
再少一个青丘帝姬,便更算不得什么了。
容瑾的身边,如今也有了人照顾。
她再也没什么好放心不下的。
终究缘分一场,不管是姻缘还是孽缘,她都没什么好再怨他的了。
昨夜,苏北凌来说了半宿的话。
第二天君狸醒来,脑袋也还是昏昏沉沉的。
玉姝早早就来了,还提了一个大大的食盒。
君狸不用想,就知道这食盒里放的是各种花样的药膳。
她越发吃不下东西,玉姝也就越发焦急,更加精心地照顾着她。
“玉姝姐姐,”君狸忽然有了些谈话的兴致,“你以前曾跟我提起过,青丘帝姬涂山卿。”
玉姝有些不解,却还是点了点头,柔声说道:“怎么忽然说起这个?不过”
玉姝的情绪有些低沉,轻声说道:“那样风华绝代的女子,果然是不容于世的,可惜了。”
确实是可惜了
君狸远远地从梳妆台上的铜镜子里,瞥见了自己的影子。
早知道如此,她就不那样冲动了。
重活一世,她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反而还失去了一张好皮囊。
果真逃避并非最好的法子。
君狸轻叹一声,又接着说道:“青丘帝姬风华绝代,自然不缺男子爱慕。其中便有一位男子,得了她的芳心。”
君狸这些日子,情绪消沉得厉害,全然没有以往的活泼爱笑。
玉姝见了她这副模样,只觉得心疼得不行,也没功夫再去和吕妙语纠缠了。
直把吕妙语气了个仰倒,却碍于容瑾的面子,对君狸无可奈何。
如今,玉姝见君狸的气色似乎好了一些,语气都轻快了几分。
她有些好奇地问道:“那男子是怎么赢得帝姬芳心的?”
玉姝自忖,她也算是这三十三重天上之上,一等一的美人了。
平日里,她待人接物虽然还算温和,心性却是高傲得紧。
要不然,吕妙语这样聪明绝顶的神仙,也不会为了她连出昏招。
青丘帝姬更是如此,当年帝姬可是力压一众女仙,风华无人能及。
君狸笑了笑,便缓缓地说道:“帝姬心软,那男子去了一处险境,为她寻来了一样宝贝。”
玉姝闻言便更加好奇,托腮问道:“是什么样的宝贝,连帝姬也动心了?我听闻青丘宝物众多,帝姬更是狐王狐后唯一的孩儿,更是千娇百宠的。她什么稀罕物件没有见过?”
君狸眼神复杂,一字一句地说道:“昆仑镜。”
昆仑镜是上古至宝,容瑾以此作为定情信物。
并和她约定过,只要这昆仑镜还在,他们之间的缘分就还在。
“玉姝姐姐,我忽然想吃东陵国的糖醋鱼了。”
玉姝原本还在听君狸讲话,冷不防见她提出了要求,却是颇为高兴的,只道:“好,我这就去东陵国,给你带些回来。只是路途遥远,你先吃些药膳垫垫肚子。”
君狸好不容易有了想吃的东西,玉姝却是比谁都要欣慰的。
她是真心喜欢君狸这个妹妹,哪怕君狸在她的心里,占据的位置并不如吕妙语,却也是难得的真情。
君狸朝着玉姝浅浅一笑,便拿起勺子来,一小口一小口喝着药膳。
等玉姝心满意足地走出房门以后,君狸才放下了手中的碗,有些怔怔出神。
容瑾的主殿外,木正把君狸拦住了,眼神明显有些异样。
君狸懒得与木正多费口舌,直接说道:“我要见青帝。”
是青帝,而不是容瑾。
容瑾可以拒绝君狸的求见,青帝却是不能。
青帝为天下之主,自然也得承担起重任,并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来。
木正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说道:“君姑娘,并非是小仙不愿意帮你。只是尊上他老人家说过了,他在君姑娘面前,便只是容瑾。”
君狸抿了抿唇,便轻声说道:“我有要紧事要见他。”
木正摇了摇头,手指了指身后的大殿,开口说道:“不是小仙不通情理,却是苏侧妃在尊上的殿内。”
君狸沉默了片刻,便勉强笑了笑,开口说道:“我明白了。”
她随即转身离开,背影却是洒脱得很。
只是木正望着君狸离去的身影,不由得便皱紧了眉,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个君姑娘,怎么有些怪怪的。”
君狸回到屋内,看着屋门上雕刻着的莲花,忽然怔怔出神。
她叹了一口气,手中白光一闪,便出现了一面小小的镜子。
那镜身上雕刻着古朴的花纹,瞧着便颇有气势。
只镜面上,却是有许多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裂痕。
这昆仑镜,君狸早些年就用过了一回。
只是并未能回到过去,到底是逆天之举,终究不可为。
唯一的好处,大约就是保住了她这条命。
伏羲琴在萧韶的手中,他寻了多年,却是阴差阳错到了他的手里。
君狸感慨了一会儿,便将那昆仑镜给收了起来。
容瑾应是料事如神,这镜子早就破损了,并不如当初那般完好。
“你真要留下这个孩子?”
苏北凌从君狸身后走出,神色有些复杂,只道:“你要青丘血脉,倒不必非容瑾不可。”
君狸默了一默,苏北凌却是说了句实话。
只是她还真的不大想,对苏北凌道出心事。
有些事情,还是不说破为好。
都像苏北凌这样直率,还有什么意趣。
青丘并不是非容瑾不可,而她却是非容瑾不可的。
只是这一点,并不能告诉任何人罢了。
十年后。
君狸自离开三十三重天上以后,就云游四方去了。
只是时不时还回青丘坐上一坐。
也不为别的,就为她偷偷摸摸生下的小公子。
她按照容瑾的意思,给他取名叫容辞。
君狸以为,她让这孩子失去了金尊玉贵的地位,自然更得加倍疼他。
故而,君狸只要一有空闲,就会让白泽读书给这孩子听。
只是白泽的好奇心,向来都很重,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小辞的爹爹是谁呀?他生得颇为娇贵,想来亲爹也应该是个不凡的。”
君狸默了一默,差点就在白泽眼巴巴的目光下,告诉他这是容瑾的儿子。
只是,她最终还是硬下了心肠,开口说道:“我命苦,才嫁给孩儿他爹不久,就死了丈夫。那男人死得也蹊跷,竟然是吃多了西瓜,才羽化的,你说这稀不稀奇?”
白泽黑黝黝的眸子里,露出了几分真切的迷茫之色。
他久居青丘,从不出世,心性也是颇为纯良,当然不会想到君狸是在哄他。
只低下头,兀自思索着什么样的西瓜才能把人给吃死了。
“娘”
君狸正偷乐着,便瞧见自家儿子瘦瘦小小的身影,只穿了一身单薄的白衣。
她冷不防看去,倒觉得容辞此刻甚是像他的便宜爹爹。
只是容瑾身子纤细,却并不柔弱,身躯里蕴含着的力量,令人一眼便能看出。
容辞却是不同,他是真的体弱多病。
大大的眼里,像汪着水似的,鼻子很挺,白白净净的一张脸,嫩生生的像是一把就能掐出水来。
只是嘴唇,却是毫无血色的,略微有些病态。
“辞儿,”君狸收敛的笑意,蹙起了眉,“你怎么出来了?”
容辞眨了眨眼,说道:“娘,我想回东陵国了。”
君狸在东陵国开了一家酒馆,平日里就靠卖酒为生。
她酿造的酒,味道不算好喝,下酒菜却是做得好。
君狸本来没告诉沈誉,她来了这东陵国。
酒馆的名气大了以后,沈誉前来喝酒,到底知晓了君狸的身份。
君狸也并不在意,她身上披着的那一张皮子,无非是用来瞒着容瑾的。
旁人知不知晓,她还真是不大在意。
君狸带着容辞回了酒馆后,就“唰”地一下关上了门。
容辞懵懵懂懂地跟着君狸走到后院,湿漉漉的眼里满是迷茫,小心翼翼地问道:“娘,我们还有银子吗?”
君狸一时有些哑口无言,也不怪容辞会有这样的疑问。
容辞常年多病,君狸总是脱不开身,便只能托人去买些药材。
那些小妖在凡间混迹,却也是很不易的。
君狸自然不好赖下这些银子,她又习惯积攒些银两,倒是成天忙忙碌碌的。
容辞一问起,君狸便哄着他说家里没银子用。
容辞这孩子,说来也奇怪。
君狸也不清楚,他是更像谁多一点。
若说是像容瑾,容瑾却并没有这样蠢笨。
君狸是惯会戏耍人的,却从未在容瑾这里占据上风。
君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便开口说道:“你身子骨这样差,娘也没心情做生意了。何况挣多少银子,也买不回为娘的辞儿。娘给你做酒酿丸子去。”
容辞听闻得“酒酿丸子”四个字,眼睛就亮了一亮,下意识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君狸的手艺,他是清楚的。
尤其是酒酿丸子,做得最好。
只是容辞身子并不壮实,君狸担忧他闹肚子,便没敢多做。
过个两三月,也才做上一回。
容辞也不过才**岁,就没吃过几口酒酿丸子,正是嘴馋的时候。
君狸见自己,已经勾起了容辞肚子里的馋虫。
她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着容辞叮嘱了一句:“辞儿,你先回房歇息。一会儿丸子做好了,娘再叫你出来。”
容辞的眼底,显而易见地闪过了一丝不情愿。
君狸把他当成个瓷娃娃养着,很少带他出门走动。
这会儿好不容易有个放风的机会
容辞可怜巴巴地望了君狸一眼,想了想那香喷喷的酒酿丸子,还是乖乖转身回了屋子。
君狸满意地点了点头,刚将柴火点燃,便发觉身后站了一个人。
她当即头皮就有些发麻,都过了这么些年了,容瑾还是找上门来了不成?
那人转过身来,却是萧韶。
君狸松了一口气,心想萧韶与容瑾相爱相杀这么些年,竟然也沾染了一些容瑾的风范。
这白惨惨的衣裳,穿在萧韶身上,却没有容瑾好看。
萧韶本就生得温润,再穿上一身白衣,就柔弱得有些过分了。
君狸忍不住推了萧韶一把,果真把萧韶给推了个踉跄。
萧韶好不容易站稳了,这才蹙眉说道:“你最近吃了些什么,力气怎么这样大?”
君狸翻了个白眼,她本来就不是个弱女子。
如今恢复了记忆,也再不想斯斯文文地过日子。
涂山卿就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君狸自然也不遑多让。
“我当了辞儿的娘,孤儿寡母的。倘若还如同以前一般,岂不是让人给欺负了去。”
君狸手上动作不停,只满不在乎地说着。
她动作麻利地将丸子下了锅,又倒进了些香味醇厚的米酒,再添了几颗红枣。
那白生生、胖乎乎的丸子,就在锅里滚动着,发出浓郁的香气。
萧韶咽了咽唾沫,不由得有些嘴馋。
他的厨艺也是极好的,却还未吃过君狸做的菜。
以往的青丘帝姬是被娇养着,自然不需要做这些。
如今君狸开了这酒馆,萧韶为了帮着隐瞒她的身份,也不敢堂而皇之地去饮酒。
萧韶便是私底下,也是极少来的。
君狸见状,挑了挑眉,便捞出一小碗酒酿丸子,递给了容瑾。
“只有这一碗,”君狸笑着说道,“剩下的,是要留给辞儿的。”
萧韶捧着那一小碗酒酿丸子,再拿调羹搅了一搅,手心里暖洋洋的。
“容瑾他生病了,你知道吗?”
萧韶没来得及感叹君狸的小气,便忍不住开口说了。
这也正是他来君狸这里的目的,君狸虽然与容瑾断了联系,却不代表着真就恩断义绝了。
更何况,在君狸和容瑾之间,还有容辞这个孩子。
他们就算想断,也是不能断得彻底。
君狸的手僵了一僵,好半天才平静地说道:“他病了,自有他的苏侧妃照料,与我何干?”
容瑾也不是头一回装病骗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