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和的灯光下,朝颜的手显得越发的苍白,指节细长,因为太瘦,骨节过分分明。
他缓慢的描绘着她的眉眼,和脑海里的样子相重合,有小时候的样子,也有长大后的样子。
无论是什么样子,都是她。
她眉峰里有颗细小的痣,是他亲自点上去的,手指腹并不能感受到那颗细小的痣。
手指描绘了许久,可再怎么描绘,那也只是手感,眼睛却不能看见,他喜欢看见她笑起来的样子。
只是,再也看不见了。
他缓缓收回手,身体往她身边挪了挪,想靠近一点,过了一会,他伸出手臂,将抱进怀里,下颚抵着她额头,低低的道:“我没有想伤害傅廷煜,那次是意外。”
“那次真的是意外,我没想到会出那样的事,本来我是打算亲自去的,可是……我没办法去,只能让银释派别人去。”
如果亲自去的话,就不会出错。
朝颜说完,扯了一下嘴角,“说了,你也不信,你认定的事。但事因我而起,这个锅我背。”
朝颜说完,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静的可以听见秦舒浅浅的呼吸声,很均匀,也很绵长。
她睡的极为安稳,是心安神熏香的缘故。
朝颜不再说话,静静的躺着,享受着在她身边的短暂时间。
他觉得白天的时间太过漫长,可又觉得晚上的时间又太过短暂,感觉眨眼的功夫,天就亮了。
日子真的是,过一天少一天。
我也真的不怕。
…
秦舒盯着床顶看了好一会,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她侧头,就看见床头柜上昨晚看的那本好好的放在柜子上面。
她记得昨晚好像是看书看睡着了,可书好好的在床头柜子上,说明昨晚她是先放下书,然后才睡着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舒掀开被子,带着疑惑穿着拖鞋走进浴室去洗漱。
山上不仅风景好,空气也非常清新。
但这些都改变不了,秦舒不美丽的心情。
虽然每天吃好的,住好的,美事看看风景,听听鸟语闻闻花香,但心情却一天比一天压抑。
那种莫名的情绪,让她有些烦躁,更甚至想揍人。
她立在人工湖岸边,视线望向湖中心的亭子,白色的身影像钟一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今天穿着一套带着点汉元素的连衣裙,衣料是丝绸的,穿在身上非常的舒适,尤其是风景这么美,她绝美的容貌,感觉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
她只是经过这里,并不是来看朝颜的。
她扭头往前面的空地走过去。
距离人工湖不远的地方,有个空地,种植的草坪的也是最好的,不是那种低级的草坪。
空地有些大,五月份,草地还是有些软,她直接脱了鞋子踩在上面,虽然没有狐狸毛拖鞋舒服,但感觉很好。
清晨,阳光很柔和。
她在草地上坐下来,然后又躺下来,双手枕在脑后,修长的双腿随意的交叠着。
就这样躺着,鼻尖都是青草的气息,让她有种置身在大草原的错觉。
明明昨晚睡眠很好,躺着感觉就有点昏昏欲睡。
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结果就真的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依稀记得,梦里有朝颜。
梦里的她,只有十岁,大家都叫她凌宝,她扎着两个丸子头,身上穿着黑红相间的武者服,露出玉藕般的手臂,以及一双小短腿,她肌肤很白,在阳光下有点晃人眼。
额前有几缕碎发,因为流了汗而粘在额角。
凌宝上次是因为发现山下庄园里有人,所以才好奇偷偷下山,发现庄里面住着一个不爱说话的少年,比她大几岁,应该叫小哥哥。
所以连着两次,她都趁着大家不注意,从后山下来,去看那个小哥哥。
少年眼睛上蒙着纱布,快把整张脸都蒙起来了,只能看见漂亮的下巴。
他眼睛看不见。
两次来她都发现少年坐在亭子里,一动不动的,像个小和尚在打坐。
她迈着细小的步子,走进亭子里,在他身后大声喊:“啊!!!”试图想吓到他。
她吓过不少人,岐山上的人基本上都被她吓过,也都露出被吓到的表情,除了师傅以外。
只不过让她失望的是,少年好像压根就没听见她的喊声,更别提被吓得跌倒在地。
她有些失望的在少年身边坐下来,有些不满的撇撇嘴:“你怎么一点都不怕的样子?”
少年:“……”
凌宝见他还是不说话,就好奇的凑过去,盯着他蒙着纱布的眼睛看,又盯着他的耳朵看,他耳垂有些薄。
她好像听谁说过,耳垂薄的人,福薄命也薄。
但她不信。
“你坐多久了?腿麻吗?我刚上山那会,师傅让我蹲马步,不到半个小时,我腿就麻了。”
少年:“……”
为了验证他腿麻了没有,凌宝伸出带着肉感的小手,捏了捏他的腿,还不忘抬头问他,“麻吗?”
话音刚落,她的手就被少年给拍开,明显是生气了。
“你还在生气吗?”凌宝以为他还在生那天被她砸进水底差点晕过去的事。
“我是不小心从山上掉下来的,而且我也不知道你在水里,我又没有千里眼,再说,我不是把你拉上岸了吗?还给你道歉了。”
凌宝自顾自的解释了一通,不过少年好像并不领情,因为根本就没搭理她。
她是趁着吃午饭时间偷偷下山的,所以没敢待时间长,见少年不理她,她只好又回山上。
隔了一天,她从师傅那里偷来一根非常长的绳子,也非常结实。
把绳子绑在歪脖子树上,下山不仅容易。还非常节省时间。
这次来的时候,她了糖,走进亭子里的时候,毫无例外,少年依旧坐在那里。
她猜,可能是在思考人生。
她也盘腿坐在少年身边,抓起他的手,将糖放进他手心里,道:“这是糖,给你吃的。百里师傅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吃糖,心情会好很多。”
少年原本是想把糖扔了,后来不知怎么的,又没扔,也没打算吃,就放在旁边的矮几上。
“今天山上又来一个学武的,他来的晚,应该叫我师姐的,可他不叫,然后我们就打起来了,不过我比他厉害,把他打趴下了。”
凌宝得意的说着,还笑了“哈哈”两声。
然后继续道:“我知道他是在记仇,因为昨晚在山下风月古城,我不小心把他撞倒了,还误会他是女生,摸了他胸口,是平的。还不小心把他衣服给扯坏了。”
“我不是故意的,他长得太漂亮了,所以才误会的。”
最后她还加重了语气。
“你要不要出去走走?师傅说要多运动,不然会长成小胖子。”
凌宝说完,见少年还是不说话,心想不会是哑巴?
她好奇坐起身,视线望向他蒙着纱布的眼睛,一只手撑着榻榻米,另一只小手小心翼翼的伸到他面前,揪着纱布的边缘,试图想掀开来看看他的眼睛。
还没等她掀开,手就被少年拍开,就听见他如山泉般的清脆嗓音:“别碰我。”
原来他不是哑巴。
凌宝刚开始没问,是因为怕他不高兴。
“你会说话,为什么一直不回答我啊?”她有点不满。
少年依旧没回答她。
回去后,她看着凌寒,他虽然话也少,但比少年好多了。
再看凌言,话也比较多。
她又暼了一眼凌晏,发现他也在看着她,那眼神,有些傲慢,她头一扭,不想看见他。
她没去找凌木,因为凌木也不爱说话,不过也比少年好,至少她问什么,凌木都会回答。
所以她去找凌封。
和凌封聊了好一会,刚好被师傅听见了。
然后她又和师傅聊了一会,但都没有和他们说起山下的少年。
他们都说,这样的人可能是得了自闭症。
凌宝不知道自闭症是什么样,因为没见过,大概就是不和别人说话,自己玩自己的。
但她也没看见少年和自己玩啊?
连着几天,凌宝都没有下山去看少年。
四天后,那天休息。
她偷偷的下山,来到亭子里,少年和往常一样,坐在亭子里一动不动的。
凌宝站着他身后,她手背在身后,手上拿着一只毛毛虫,她先喊了一声:“小哥哥,我给你一样东西。”
说完,就把毛毛虫放在他手上,绿色的毛毛虫一碰到少年的白皙的手背,就爬呀爬呀……
在凌宝看不见的地方,少年的脸黑了,他抬手抓起手上的毛毛虫,直接给捏死了,然后拿起矮几上的湿巾,优雅的擦拭着手上的脏东西。
凌宝站在他身后,并没有看见少年已经捏死了毛毛虫,还问:“它不咬人,只是在手上爬的时候,有点痒。”
说完,她迈着步子来到他身边坐下来。
少年擦拭的动作一顿,不动声色的拿着湿巾,将毛毛虫的尸体包裹起来,然后碰到一旁的垃圾桶里。
凌宝坐下来后,侧头看向少年的手上,找了半天没有看见绿色的毛毛虫,疑惑的问他:“我给你的毛毛虫呢?”
少年没吭声。
她又找了一会,发现矮几上的糖不见了,有些高兴,笑得时候,露出两颗小虎牙:“你把糖吃了?”
少年依旧没吭声。
凌宝又问:“是不是很甜?”
少年:“……”
她当他默认了,然后一摸兜,发现身上的糖已经吃完了,她只好说:“我身上没糖了,下次来带给你。”
少年……
下次来的时候,隔了两天,那天天气不怎么好,像要下雨的样子。
凌宝这次不仅带了糖,又带来了一个东西给少年玩。
她以为少年会在屋子里待着,只是没想到,他还坐在亭子里,如果不是知道他天天坐在在这里,她就会误以为,他是故意坐在这里等她来的。
她轻手轻脚的来到他身后,打开手上的小盒子,把带来的东西,从背后放在他的手上。
它身体细长细长的,身体非常滑溜,尤其是在少年白皙的手上,差点滑下来。
“这是蛇?”
少年这次没坐住,直接扔了手上的东西,跳起来,他最怕蛇,最怕冰凉凉的贴着皮肤的感觉。
凌宝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直接扶着矮几站起来,她以为他还是会很淡定的坐着,不说话也不动。
所以看见这一幕,她忍不住笑出声:“哈哈,那不是蛇,是黄鳝,我从厨房里偷出来的。”
今天吃午饭时,还听见厨师说,有条黄鳝跑了。
少年站在矮几前,脸色比上次还黑。
他就觉得这个小女孩就是故意来耍他开心的。
“你有本事别跑。”少年虽然看不见,却能和平常穿一样行走,只不过去速度慢了一点。
“我偏跑。”凌宝直接溜了,看着少年在后面追她,一副很生气的样子。
她又忍不住笑出声,因为第一次看见少年走出亭子。
追了好一会,天突然下起了雨,夏天的雨,来的急下的也急。
凌宝怕他眼睛看不见滑倒,她喘着气道:“不跑了,都下雨了。”
少年也停下脚步,一手扶着栏杆,脸不红气不喘的。
凌宝从口袋里掏出糖捏在手心里,递到少年面前,“你别生气了,我带了糖。”
雨越下越大,越下越急。
秦舒抬手挡在眼睛上,缓缓睁开眼睛,睡之前还阳光明媚,这会就乌云密布,下起了雨。
刚才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也下起了雨。
好像还梦见了少年的朝颜。
雨越下越大,没有停的意思。
她急忙撑着草地站起身,拎起地上的鞋子,往屋子里跑。
经过人工湖时,眼角余光暼见亭子里的白色身影,脑海里闪过几个画面,快的让人来不及扑捉。
等跑回房间里,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贴着肌肤有些难受,她拿了干爽的衣服走进浴室去洗澡。
湖中心的亭子里
雨势越来越大,耳边是哗啦啦的雨声。
朝颜听着雨声,手撑着矮几,突然站起身,扶着柱子从亭子里走出来。
秦舒刚才梦见的,也是朝颜现在所想的。
原本时间就不多,他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