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怎地今早还说身子不爽,方才却又出府去了?”
“听说是恭王妃设宴,咱们少夫人与她可是闺中好友,再说了,如今多少人等着巴结少夫人呢,能不赴席嘛。”
孟府花园绿竹青葱,梧桐郁郁枝叶繁茂,两旁丛中秋季花儿悉数开着,有两个年长的婢女正提着扫帚,在窃窃私语。
其中一个婢女眼尖,瞥见了正走来的人,忙递了个眼色给身旁的人,而后上前几步行了个礼儿:
“宁知姑娘安。”
宁知温润着眉眼,点头示意了下,而后顺着长廊往膳房去。
“啧,”被拉着行礼的婢女见宁知走远了,才直起腰版,满目嘲色,“还真把自个儿当主子了。”
身形稍胖的婢女则是瞥了她一眼:“要不怎么说你没心没肺呢,如今这阖府上下,谁看不出正院那位想将她塞进蒹葭院?”
瘦婢女哼了一声,连带着手下的扫帚也使劲儿了些,她压低了声儿,附耳道:
“也就她仗着老夫人喜欢才敢日日这般勤往蒹葭院去,要说纳媵妾,人家少夫人又不是没有陪嫁,那轮得上她。”
“你说得也是,那个媵侍李氏我见过几回,倒是个很懂规矩,”胖婢女双眸也染了几分讽意,她侧过眸笑了笑,“不过,说不准哪日人家还真当上半个主子了呢。”
话音刚落,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里的意味。
“罢了,快些扫干净罢,膳房可不等人,总归那种事儿也不归也轮不到我们管。”
胖婢女挑挑眉,而后加快了手下的速度。
她们瞧不见的是,在另一侧被高耸花丛挡住了视线的小道内,有人将二人的对话尽数收于耳中,而后捧着手上的衣裳,步伐匆匆离去。
水绿的薄裳曳曳地漾了身姿袅娜来,绣是春日的双飞燕与初抽的柳枝。
膳房外,宁知正用过午膳,捧着木碗与筷箸出来清洗,余光瞥见来人,转了转眼珠子,敛了心神,扯了抹笑:
“李姑娘安。”
李氏才将沈知鹤送出府门,想着膳房应还有剩菜,来瞧瞧,不想却正对上这位近日议论的中心人儿。
她提着裙摆,礼数做得很足:“宁知姑娘同安。”
“李姑娘怎来得这般迟?”宁知的发髻梳得正正,她敛去眸底细碎神思,面上漾着笑,上前一步,“可是有什么忙事?”
“宁知姑娘,唤我燕宜便好。”
李燕宜不动声色侧身避过了宁知欲扶自己的手。
她本名李燕宜,父亲本是个在学堂教书的先生,只是早早病逝,她随母亲入了沈家做婢,被沈夫人瞧上,才遣来做了陪嫁媵婢。
李燕宜垂眸,复又添了句:“方才将少夫人送去赴宴,自然迟了些。”
宁知眸底一暗,她不动声色敛去,将才伸出衣袖半寸的手收回,笼于腹前,面色温和:
“原是这般,素闻姑娘一身诗书卷气,今日细瞧,果真如此。”
李燕宜掀起眼皮望她一眼,神色不动:“宁知姑娘说笑了,我只是个媵婢,这话可说不得。”
“燕宜姑娘多心了,”宁知瞧她身上碧衣,眸光一闪,继而开腔,“姑娘身上这衣上的绣工可真好,只是这缎,看着倒像是早春的衣物了。”
李燕宜顺宁知目光往下瞧,透过树叶罅隙投下的几缕残阳洒在她脸上,却衬得她眸底几分意味暗暗:
“这是少夫人赏的缎子,自是好的,至于上边的绣图,倒是我技拙了,衬不出衣缎的好颜色。”
宁知凝她眉眼:“燕宜姑娘好生谦恭,我是比不得的。”
“咱们为婢的,最重要的便是忠一字,主子赏的哪怕是尘埃,也是我们天大的恩惠了。”
李燕宜一双眉毛舒展开来,恰应了远山之名,她执帕捂鼻,直视宁知,复添一句:
“至于旁的心思,是万万不敢生的呢。”
她们二人就站在膳房大门一侧,偶有三两婢女结伴走过,都偷偷瞥着她们窃窃私语。
宁知羽睫轻颤,她定定望了李燕宜半响,弯着的嘴角倒是没放下过:“燕宜姑娘说得极是。”
原以为是个温顺的猫儿,谁料到底下藏着的爪子这么锋利,三言两语,倒是像将她面上发烫了。
“说来少夫人身子可好些了?早上我去送膳时,见她脸色苍白得紧。”
宁知收了眸底思量意,示了三分好予她。
李燕宜垂眸,地上是金光割得两个破碎的影:“晌午服了药才出府的,自是无恙。”
“那便好,”宁知心下辗转,抬起眸来的那双杏眼,盈着清澈的温水,“老夫人挂怀,少夫人月事不准,怕身子不妥。”
“少爷与少夫人恩爱,子嗣一事,也是迟早的事。”
李燕宜扯了抹笑,是竹般的清癯俏丽,她掀起眼皮子对上宁知,落声轻轻。
宁知只觉面上的笑都要挂不住了,她侧眸,避开李燕宜的目光,而后像是扯开话题似的:
“听闻燕宜姑娘擅酿造,我平日若闲来无事也爱酿些花酒,不知可否与姑娘交流?”
李燕宜将她神色尽收于眸底,心下一定。
果真是如同沈知鹤对莺儿说的那般,宁知到底年轻,沉不住气。
“不过是酿过些青梅酿罢了,宁知姑娘若喜欢,等空闲了,得了少夫人允,我会送到姑娘房中的。”
李燕宜鬓角碎发溜下双耳,直蹭得她双颊痒痒地难受,李燕宜拢了这碎发,又转而正一正髻上的银钗,省得松散下来再重新绾起的麻烦。
“如此,便先谢过燕宜姑娘了。”
宁知整了整衣袖,长睫眨眨,掩饰些许情绪,面皮上端的仍是温厚纯良。
李燕宜颔首,翠黛弯弯,如燕语喃喃,端着两靥看她:
“想来这膳房已是无菜,我便先回蒹葭院了,还得为少夫人理好新裁的衣裳。”
“姑娘慢走。”
宁知垂眸,流珠碎玉般的声荡漾。
一路远眺着人影不见,宁知方才转身捧起被水浸泡的木碗,水光映着她的眸,映出三分冷。
她原想与李燕宜交好,可李燕宜却是个处处恭敬,不动声色,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儿。
话里字句维护的都是沈知鹤,一丝错处都挑不出来。
倒是暗暗将宁知嘲了一番。
冰凉的水覆过宁知的双手,将她神思拉回了些,她眸底渐暗,横波滟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