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蝶发现,她家小娘子当真是越来越能作妖,且有上瘾的趋势。有事,捉住了不放作上几场,没事,找事也得作上一场。什么乖巧懂事,什么知礼大度,这些特质仿佛都从她家小娘子的身上飞走了。
玉蝶很担心云晏晏会为此吃亏,但吃亏的苗头只在最初的时候出现过几次,几次过后,韩月娘不再有事没事的过来招惹,云慎的容忍度也一升再升,升到了令玉蝶怀疑人生。
开始,云慎总会黑着脸对云晏晏说:“你母亲一片心,她不容易,你就莫要再挑肥拣瘦。”
后来,云慎总会揉着额角对韩月娘说:“晏晏这孩子就是脾性直,你多想了。”
对此大好局面,云晏晏没有见好就收,且越发的作天作地起来。她的想法很简单:反正良善不良善的都得受欺负,那不如做个作精,怎么痛快怎么过。当作精可比装可怜做戏简单的多。
也是奇怪,她越是作妖,越是没人招惹她。无论是绿茶后妈还是白莲妹妹,统统都消了音般,对她没了意见。
云晏晏的小日子快活似神仙,大肉串、小果酒,佯装习武蹦野迪。想吃什么,让美团去街上买;觉无聊又懒怠看话本,就让筚篥说说故事、讲讲平县的趣事儿八卦;晚上入睡前还能美美的洗上一个热水澡。院子里几位女侍跟着她过得无比滋润,只除了一位——原本的知夏,如今的美娣。
美娣好生的苦不堪言。倘若只是每日提上几十桶水也就罢了,悲催的是清扫院子的活儿也分给了她。云晏晏每天都会在院子里踩出大大小小的坑,清扫、填补那些坑自然都是美娣的活计。那边厢踩坑不过一瞬间的事情,这边厢填坑却是复杂费时的,美娣每日忙的脚打后脑勺,压根儿顾不上韩月娘下达的任务。
晃眼就是一个月过去,韩月娘瘦了两斤,而云慎胖了两斤有余。原因无它,当一切开始习惯,习惯成了自然,云慎便发现看云晏晏吃饭是件很下饭的事情,不知不觉中每餐都多吃了不少。
不止云慎,云惜娘也有同感。原本吃惯的餐食,看着云晏晏吃便觉得香甜无比,越发的控制不住食欲,多吃了一餐又一餐。
韩月娘看着日益瘦削的账面和日渐发福的云惜娘,如何还能吃得下饭去,于是一日比一日的消瘦起来,心底的愁闷叠成了山、堆成了海。
终于,在某一夜捉到云惜娘偷吃点心,韩月娘爆发了,扯着云惜娘到庭院里去跳舞。
云惜娘委屈的很,“阿娘,国丧期间不许响丝竹......”
话没说完便被韩月娘打断,“响什么丝竹,我是让你跳舞取乐吗?我的惜娘啊,你瞧瞧你都胖成了什么样子。如此下去可怎么得了。如今连你也不肯听我的话了,每天就不能少吃些吗。”
云惜娘拉着韩月娘的袖子道:“阿娘,你说的话我记着呢。入夜不许吃东西。我也不想吃的,可是阿娘你闻,你闻闻这肉味儿。我让这味道熏得,实在饿的发慌......睡不着。”
烤羊肉的味道笼罩着整座云府,韩月娘如何闻不到。她恼的后槽牙直发痒,顿了顿又责怪起另外一件事来,“让你多去那边院子走动,你怎么就是不肯去?”
“那院子里有狍子啊,我害怕。”说到这点云惜娘更加的委屈了,“阿娘,那只狍子可吓人了,远远的见了我就直冲过来,三四个女侍都拉不住。还有那个云晏晏,她就是个疯子,她有疯病的。她高兴不高兴了都要背我。阿娘,你不知道她是怎么背人的。阿娘,咱们为什么要招她来咱们家。”
韩月娘叹息道:“阿娘所做的哪一件事不是为着你打算。不招她回来,就得你嫁到章家去。让你多与她走动,自然也是有好处的。”
“章家祖上是做官的不假,可如今不过一破落户,便是打杀了他们一家,他们又能如何?”云惜娘噘着嘴继续道,“阿娘总说云晏晏身上有好处。她身上能有什么好处,看来看去都是那几件破首饰。”
“你知道什么。”韩月娘反倒笑起来,“你当你那个姑母还有你那个祖母,真就只给了她几件首饰做添妆。她的月钱跟你一样,可你瞧她每日都是怎么花用的。别的先不说,只每天晚上都要烤的羊肉、鸡肉、鱼虾螃蟹还有各色果蔬,一个月下来就得多少银钱。我瞧着,你姑母那铺子、庄子的进项,怕都是入了她的腰包。”
云惜娘不屑道:“难道咱们家缺钱吗?”
“钱还有嫌多的吗。”韩月娘笑了笑又道:“便不提银钱俗物。弘农杨氏给出的陪嫁,总不会就是那些破烂玩意儿。她定藏了些,想法子弄到手里才是正经。”
云惜娘不语,面上的不屑之色越发的明显。
韩月娘仍是笑意盈盈,“我是你阿娘,谁诓你我也不会诓你。你只管听阿娘的,把东西弄到手。你乖,听话,今日开始每日跳满一个时辰的舞。还有,饭要减量,点心也不能再吃了。”
“惜娘记下了。”云惜娘低低的应了一声,没有动作起来去跳舞的意思,也没有放开韩月娘衣袖的意思。她仰起脸来,眼带不甘的问道:“阿娘,云晏晏并不听阿爹的话,不是挑剔女侍便是挑剔吃穿,有一丝的不合心意就要大闹一场。怎么阿爹非但没有讨厌她,还三五不时的去她院子里吃宵夜。”
不提云慎去云晏晏处吃宵夜的事情还好,一提起来韩月娘就是一腔子的火气。府里那两个姨娘是瞎了心眼了,竟然借着搭伙吃宵夜日日往云晏晏那里跑。
吃的什么宵夜,打扮的妖妖娇娇的,谁还不知道她们是冲什么去的。
那起子妖精可是混到了一处去了。她好不容易在云慎那里上几滴云晏晏的眼药,转头就在两个姨娘处给抹个一干二净,说不定那两个姨娘还反过来上了她的眼药。
旁的且不提,只说云慎去两个姨娘院子的时候是越来越多了。
韩月娘才平缓的心绪又噌噌的翻了起来,她努力的压了压心中的火气,向云惜娘道:“好好练舞。总归那个云晏晏待不了多久,咱们在这里也不会待太久。”
说罢了,韩月娘转身离开了。云惜娘望着她的背影,半晌才挪动四肢在庭院中练起舞来。
她的神情有些郁郁的——阿娘并没有回答她,为什么云晏晏不需要讨好阿爹。
她想不通,越是想不通便越是忍不住要去想。不得其解之下,她竟越发的恼恨起云晏晏。在云晏晏没有来之前,阿娘从未这般耳提面命的要她做乖巧,讨好阿爹。
在庭院角落的暗影里,两只探出脑袋缩了回去。须臾,那片暗影里闪出两道黑影,一道拉着另一道飞快的走开了。
待走到了月光下,清冷冷的光线勾勒出那两道人影的模样,赫然正是玉蝶和云晏晏。
玉蝶见走的远了,方才停下脚步放开了云晏晏的手臂,低声的道:“我的小娘子,你怎么发起呆来了。”
这不是她家小娘子的脾性啊,便是人家是兜了张大网等着,也不至于就吓到她家小娘子的。玉蝶有些慌,疑心是否因为此刻她们身在辽东,小娘子失了主心骨,故而吓到了呆滞。
云晏晏自然不是被吓到了呆滞,她只是瞧着云惜娘的造型有些出神罢了。
云惜娘今日穿着一袭鹅黄的裙衫,她是被韩月娘拉出来的,匆忙间没来得及打理头发,又这样松散着练了阵子舞,难免发丝蓬乱。于是云晏晏的脑筋就陷入到“淡黄的长裙,蓬松的头发”里,循环再循环,久久的出不来。
直到玉蝶急了,连唤两声“小娘子!”云晏晏方才回过神来。
玉蝶道:“小娘子可有主意?”
云晏晏毫不在意的挥挥手,甩开步子继续向书房方向走去,“它强由它强,清风拂山岗。它横由它横,明月照大江。”
玉蝶愣了愣,提着食盒赶忙的追了上去,“小娘子的意思是?”
“管她们怎么作,咱们照常作咱们的。”